面壁之旅———安岳纪行之一

缘起

近些年来，我偶一闭目，輙见眼前并非黑暗一片，乃一面有着肌理细节的墙壁。我谛观彼肌理细节，历历在目。然数秒之后，此肌理即涣然冰解，无复初形。此种体验既多，輙思此中必有秘义。古之达摩祖师，面壁十年。此壁究竟何物，劳人十年面之？柏拉图洞穴之喻，亦不过想说：人生斯世，犹洞中面壁，所见所闻，无非自我之壁上投影，虚幻不实。美国电影《楚门的世界》中，主角楚门逃离其被人设置的人生“节目”而来到世界尽头，方发现此世界之尽头，不过是一面巨大之墙壁而已。可见所谓墙壁也者，岂非人世真相之一根本隐喻乎？然则，何为“墙壁”？所谓“墙壁”也者，信念构架之谓也。吾人被抛掷在此无尽可能之世界上，忧虑万端，不知所以。故难免编织出一套信念构架以自我安顿。此信念构架，犹如孙悟空为唐三藏画出的圈圈，吾人谨守其中，庶几免乎妖妄邪祟之害。此信念架构之积极面也。然则此信念架构，犹如人服之衣裳，必有弊坏秽腐之一日。服之不去，非但未足卫命安身，适足败坏身心，拘挛手足，置人乎狭促衰颓、生机丧尽、行将就木之境，此则信念架构之消极面也。信念架构之“壁”既坏，则进取之人、觉悟之士、必思有以破之之道。周恩来诗曰：“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此诗一语道尽革命之本质。夫革命者之志，岂在政权集团之更迭，利益主体之互换也哉？其必在弊坏秽腐之信念架构之革故鼎新乎？此革命之初心，实缵《大学》“日新其德”之故绪也。然则，固有信念架构之旧“壁”一破，新“壁”未立，则吾等无“壁”之人，复安栖止乎缗蛮黄鸟之丘、免游荡乎彷徨无地之境。则又现代性何去何从之一大主题也。

吾蜀安岳县，粱朝普通年间为迁居蜀地之獠人所设之普慈郡也。城建铁山之上，可谓地在山上，险而即安，暗合谦卦大象，故称“安岳”。其境内岩壁多凿唐宋摩崖佛像。今年网上，忽然曝光：安岳摩崖古佛，惨遭当地群众野蛮重绘，浓妆艳抹，庸俗不堪。网友纷纷“吐槽”。不知出于何种动机，我认识的朋友中有好几个人忽然间不约而同对安岳摩崖发生浓厚兴趣，邀我前往一观。《周易系辞》曰：“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应朋友之邀，故有国庆节安岳之行，踪迹铁山，揣摩幻壁，天机之现，其在野蛮涂佛之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