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进城琐记
今年农历八月初七,是刘老汉老伴驾鹤西去祭日。儿子与儿媳妇、孙子与孙子媳妇及他的重孙子,自驾车返乡上周年坟(周年祭)。
刘老汉的儿子、儿媳妇都在上海一家福利院打工,儿媳妇自从有了孙子后,辞职在家操孙子操家务。他的孙子、孙媳妇都是大学本科学历,同在上海一家企业任要职,今年二三月份买一套三室两卫一厅一厨楼房,这次回来要接爷爷去上海享福。
刘老汉做梦都没想到,土壅到脖子的人了,还能去逛大上海。初逛,他大有"为啥树杆立在路旁,上面布满了蜘蛛网“的新鲜奇趣。自嘲:"土包子来开洋荤”;他自认土包子,并非"拉着胡子过河一一一牵须过渡(谦虚过度)”。刘老汉自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每个时期,从未远离过家门,有时候远行也是去离家10多公里的街市,农村人俗称"赶集″。这次来”开洋荤″,当天既开出好多趣事。
下车后,一进电梯,他惊讶这小洋房造的多精致,自已开门、关门,当他还没回过神来的功夫,升到了孙子居住的七层楼。出楼梯间,他瞄了又瞄咋会自己开、关门,楞是没瞄出门道。入屋后,一杯水刚喝一半,要解溲,问儿子茅房(厕所)在哪里?儿子领他进卫生间,他大发脾气,骂儿子把他当三岁小孩哄,振振有词说:"我活了76岁,从未见过茅房在屋里!“吵闹着儿子给他找厕所;孙子也对他解说,虽然不吵闹了,然而他当着满屋人入卫生间,不好意思,难为请,别扭,不适应,就是入厕了,也撒不出尿拉不出屎,无奈何孙子驾车送他去公共厕所。他正要入厕,迎头从内出来一人,随着那人一出厕所门,灯光随即熄灭,刘老汉骂人家真坏,吹灭灯不让他进;孙子笑弯腰,告诉他这是感应灯,咳嗽一声,拍一下手,跺一跺脚,只要弄出响声灯就会亮。
午饭后,儿子、孙子、孙媳妇各都有事忙去了,重孙闹着太爷爷带他去楼下玩;临近楼梯门,重孙麻利地点击按键,楼梯一下门开,刘老汉慌忙进去,立刻好奇地下意识地又稀里湖涂地触摸键板,门突然关闭。他惊谔,左顾右察不见缝隙,前摸后敲不见门开,使尽浑身解数,无济于事;此时正当午休,进出楼的人稀少,他困在里面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重孙在楼道哭喊"太爷爷……太爷爷……"儿媳妇闻声出来,不见公爹,急问孙子:"人呢?"孙子两眼盯向楼梯,她也听到里面有动静,急忙点开门,这才把刘老汉从"牢笼"里解放出来。儿媳妇又反复几遍教会他开关楼梯、上下楼层。他自笑,活了一大把年纪,又会一门学问。
晚上,儿子陪伴老爸去外面走一走。过惯了农村瞎灯灭火地夜晚,初来乍看大城市的夜景,他陡有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神情光景。那路灯,川流如龙的车灯,商铺、超市大楼透出来的灯……赤橙黄绿青蓝紫,煞是赏心悦目,他赞说:"比俺那里正月十五的灯辉煌上天啦!"正当他全神贯注美不胜收之时,差一点与一男一女两个非洲黑人撞个满怀;他仰视惊叹:"乖乖,咋恁个黑呀,要是从秫秫(高粱)地里出来,吓死人!”
路过露天舞场,他骂搭肩拉手跳舞的男女不是好东西,不正经;当女人前合后仰时,男人倾身趁机去揽腰;他冒出一句戏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儿子告诉他,人家结对成伴是跳交谊舞;他反驳:"用跳舞来结交,日久必定从谊生情嘛!你看那个女的,像狗恋蛋一样腻歪。”儿子苦笑,指责他老封建,用老眼光来看现代化的都市生活。看见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自然不可一概而名"大妈",因为也有许多女青年;她们翩翩起舞,婀娜多姿,大吸他的眼球,羡慕道:"这帮妇女跳舞有看头,乡里的老娘们可没这个福气呀!"
入夜八九点钟,孙子让他洗澡,他执意睡前用一盆热水擦一擦,理由是擦洗习惯了。孙子口干舌苦也说不服他,孙子媳妇忙打圆场,说:"爷爷,您是人老心不老,适应能力特强,城里人都是这样洗澡,爷爷很快会习惯的;您也累一天了,洗个澡解解乏嘛!"他不好意思拗孙子媳妇的话,只得去洗。孙子忙将换穿的内衣内裤、睡衣放进卫生间,又把水温调高一些,他认为老年人喜好泡热水澡。一会儿,爷爷高喊:"是谁烧的水热的烫人了呀!"孙子打趣地回答:“是奶奶在那边烧的!"他进卫生间打算教爷爷调节混合冷热水,进门就惊呼:"爷爷呀!您洗澡怎么还穿着裤衩啊!
半个月内,孙子小夫妻俩陪伴刘老汉游览上海外滩、东方明珠、水族馆、世博馆、豫园、南京路、迪士尼、朱家角、上海动物园、植物园、崇明岛、海岸……他大开眼界,大见世面、大饱眼福、大增见识,无比激动,自豪地说:"我这只幸运离开井的癞蛤蟆可大见天了!”
风景这边独好,然而刘老汉也独有"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心态。来上海不足一个月,他渐生花花世界不如乡村实在的念头。臂如:出大楼他不会开门,明明有带钥匙图标的开门按键,他不会操作;进入大楼他又记不住密码,好几次都像被防贼一样成为门外汉,进出大楼他感觉不方便。他看出,城里的人情淡薄,人与人碰面连个招呼都没有,就是同住一层楼,门相对或相邻,开门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像农村人,鸡犬之声相闻,开门既相交往。他在这里,去外面蹓跶连个说话的熟人都没有,更谈不上串门聊天;更憋屈的是,他说的方言土语别人听不明白,人家说的南腔北调话他又听不懂,倍感孤单。他看不惯,每天儿媳妇做饭前先问孙子媳妇吃啥才做啥,在乡下都是小辈问老的,这种翻天的事,他窝心暗生气;除早餐,午、晚两顿饭每顿都是五六碟荤素菜,像过年过节一样奢侈,吃不完的剩饭剩菜一过夜就倒掉,他数落年青人不会过日子,根本不知道粒粒皆辛苦,糟蹋的东西他心疼。厕所在屋里,他更不习惯,不像农村人把茅房建在屋后方便、随便。每次进出屋换鞋、吐个痰都没地方、一天拖擦几次地,嫌城里人讲究大,太干净了。他几次都遇着让他万分气恨地事,就是大男人随便站路旁撒尿,不避女人;他骂这类人缺德,不如狗,狗撇尿还知道跷腿遮羞处。他整日无所事事,吃饱了等饿,最大的活动是逛马路、遛大街,他抱怨这都是二流子的作为,他这个泥腿子不应该离开黄土地,他多么想找一块地活动筋骨;一想到地,他心里如同长满草一样不安,觉得来上海,没有耕地劳作,不是来享福,是来活受罪;越想越恋家,恋庄稼地,恋故土,恋左亲右邻;他要回家,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