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青•故事优选】专题推荐文章 文/ 离九思
紧闭的窗户外,长春藤的叶子在春天的第一季风雨中敲打着茶色的玻璃窗。虽然顶楼室内的温度足有二十度,窗子也密合得很好,但季陌仍感到了从窗隙滤进的一丝凉意。她将窗帘拉上了一半,尽管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她半躺在舒适的紫色布艺沙发上,余光不自觉地又扫了一眼梳妆台上的台历。今天是三月十四号,周五。这个日子对于别人来说与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于季陌却不一样。今晚她必须要见到孔一,因为这是他们认识一周年的日子。
但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早上接到远在临县的婆母的电话,今天是婆母的农历生日,准备和小姑从临县赶过来,全家吃顿团圆饭。这样一来,季陌早想好了的加班措辞便排不上用场了。她磨磨蹭蹭回了家,也没想好今天晚上出去的理由。
丈夫还没下班。小姑与她的男友在厨房和婆婆拉家常。季陌望着镜中的自己,尖尖的下巴,婉转娥眉,配上略为近视而显得迷蒙的大眼睛,依稀还有当年校花的影子。大学毕业快五年了吧?大学生涯让她收获了一段不算浪漫的马拉松感情和一个稳重内敛的老公。
她拿出化装包,往脸上细细地上一层亮粉,扫些腮红,再精心勾勒出饱满的唇型,刷上玫瑰色的CD唇膏。在BOSS的幽香里,再看镜中的自己,俨然一个明媚的女人。她反复审视自己到没有一丝纰漏,才拨通手机:“越林,晚饭后八点来我家,找个理由把我叫出去。”
晚饭是预料中的温馨。婆母是困难年代过来的知识女性,知进退,懂生活,且性格温和,易于相处。这也是几年来婆媳关系融洽的关键。小姑与男友如胶似漆,丈夫管于一种小富即安的满足。季陌差不多要沉醉其间,物我两忘了。可门铃的尖叫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陆越林高挑匀称的身段挤进门来。
季陌往后看看,问:“还是一个人?”
陆越林一脸调皮地说:“有家真好呀!我得赶快找个人把自己嫁了,不然老是孤苦伶仃,这不,今晚就想叫你陪我去瞄一个。”
“老树咖啡秀”临近繁华街区,淡淡而伤感的情歌配上个性化的装修颇有几分情调。季陌望着窗外,无意识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坐在她对面的陆越林睨了她一眼,“啥事这么急着出来?”
“我们认识有十二年了!”季陌感慨一声。陆越林一直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这种友谊产生于竞争,自己虽荣膺校花之名,陆越林却以高挑秀美赢得不少男性粉丝。当年两人分别是高中文理科班的第一名,曾在学校的紫荆树林下满怀激情地对未来许下承诺,陆越林任教,而自己从政,并约定三十年后比拼奋斗结果。后来各自考取了不同的大学,选择了当初承诺的专业。陆越林读了硕士又读博士,多彩的青春全部耗在了当初的理想中。季陌想,是竞争成就了这份友谊,还是友谊催生了竞争?但不管选择什么道路,三十年后都不过是皱纹、白发、衰老多病的躯体和一颗粗糙坚硬的心,不同的仅仅是暗夜无眠时的回忆罢了。
陆越林猜想这句话是要为今天的事抛砖引玉吗?
“想让你认识一个人。喏,往后看。”季陌努努嘴。
陆越林回头,一个身高约一米八,着范思哲上装,腕带百达翡丽表的胖子推门进来。
“这是我的高中同学陆越林,经济学博士。”季陌款款站起,冲胖子亲切一笑。
“我叫孔一。”胖子面带微笑,却显得锋芒毕露,并透着一种成熟。
季陌解释:“孔一是我的好友,我们今晚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所以…”
“哦!”陆越林顿悟,“我今天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孔一掏出车钥匙,“不介意我用车先送你回家吧?”问的是陆越林,却看着季陌征询意见。
季陌抿嘴一笑,点点头。
孔一的这种绅士风度她太熟悉了,这也是他吸引她的一个特质。三十四岁就成为大型物流公司的老总,年轻、多金、永远对女人彬彬有礼。可是,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敢靠吗?困扰季陌多时的问题又袭来。
正胡乱想间,窗外的“保时捷”已在鸣叫,季陌走出咖啡厅,上了车。
车驶出繁华的街区,向东南方向的松山新区奔去。
松山新区是近几年才开发出来的一片高级别墅区,距景江市中心有十多公里。“保时捷”沿着松山大道飞快的行驶着,透过车窗,可以看见两旁峰峦起伏的山脉和黑压压的灌木林。
孔一侧过脸看一眼季陌,“今天,你欠我一个承诺。”
季陌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她知道这话的分量。刚认识不久,他就抛出了要同她结婚的想法。可她迟迟没有答复,总是说再想想,再想想。这个最后的期限定在了今天。
“保时捷”停在了别墅区内A区C座的小洋楼前,两人下了车,孔一推开不锈钢花园门,带季陌走过开满鸢尾花的小花园,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幢一楼一底的花园洋房。三百多平米,仅一楼装修出了三间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健身房,二楼空着。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可以看见远处葱郁的松山,有风的时候可以听见阵阵松涛声。孔一曾经告诉她,这是特为她准备的,没有谁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
“为何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季陌喃喃道。
孔一看着她,轻轻捋捋她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短发,吻吻她的小耳垂,笑笑说:“聪明的女人不漂亮,漂亮的女人不聪明,而上帝给了你漂亮的脸蛋和聪明的蕙质兰心,值得我好好珍惜。”
季陌顿时无言。他是民营公司老总,有近亿的资产,但对她却一往情深。
记得认识之初,季陌正在学车的劲头上,便央孔一把车开来出来练练,当时她开着他的奥地A6在高等级公路上行驶,没想到一个背背篓的农民突然横穿公路,她不知所措的抓住方向盘改变方向,惊慌中错把刹车踩成油门,车子顿时冲出旁边的防护栏,对着一棵十几米高的大树猛撞过去。就在她尖叫的一刹那,他果断地向左猛打方向盘,车子就在零点零一秒之间改变了方向,他用自己的副驾驶位置撞向了那棵大树。在安全气囊打开的一瞬,她看见他嘴里喷出的鲜血溅到银灰色的大衣上,一片殷红。那次车祸,让他断了三根肋骨,刺破胸膜造成气胸,差点殒命。从那一刻起,她的心便遗失在他身上了。
“你决定了吗?”孔一问。
季陌看着这个曾在零点零一秒之间挽救了自己生命的男人,心里的坚硬慢慢地融化了,天长地久的美景仿佛触手可及。她满足地紧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深深地汲取那属于他的特殊味道。这一刻,她不想再逃避了。她一直逃避着道德上的压力,逃避看清未来的方向,甚至逃避视透对方。现在,她坚信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不管未来如何,她要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个男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她想,她的未来将不再是道义和责任,而是要用爱和欲望铺展成一段崭新的生命。
于是,她慎重地收下了这栋别墅的钥匙。
回到家已是第二天中午。婆母和小姑他们大概逛街去了。只有丈夫管于在家。季陌决定告诉他一切。
管于乐呵呵看着在沙发上欲言又止的季陌,“一定又和陆越林聊了个通宵吧,你们好久不见,她又是一个人,应该多陪陪她。”
季陌默不做声。管于一直对她是宽容而理解的,无论是加班还是出差,他总是无条件地支持她。他是交通勘测设计院的道路桥梁设计师,加班的时候多,但只要在家,总是包揽全部家务,甚至对她因工作太忙暂时不要孩子,他也从没有过埋怨。选择他,也是因了他对她的心细如发,体贴入微。假如只有一碗粥,管于再饿也会给她一个人吃。冷了,管于就是穿一件背心,也会毫不犹豫的脱给她穿。记得在大学时,她看上了一条红裙子,管于一个月不吃肉地省下钱来买给她。两人恋爱四年,结婚三年。七年,二千多个日子的朝夕相处,一起走过了人生最青春的年华,生命中的每一步都有对方的影子,事业的每一级台阶都流淌着两人的汗水,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自信而成功的自己。而她却要残酷地提出离婚,原因竟是爱上了别人。
管于看出了一些端倪。关心地问:“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季陌疲惫地摇摇头。
管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笑咪咪放在她手上。
她解开盒子的花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闪耀着迷人光芒的1克拉钻戒,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小陌,明天是咱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昨天去珠宝城取回来的。一个月前就预定好了。希望它能使你开心。”
这就是管于,自己的丈夫。季陌实在找不出理由来伤害他。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无法做出选择的原因之一。三年的婚姻生活已经使彼此太熟悉对方,一点微笑的喜怒,一种细小的习惯,甚至仅仅皱一皱眉头,都明白对方是什么用意。放弃这种默契的同时,也就放弃了自己能够自如生活其中的一种氛围。如果他突然不存在了,那么自己的生命将出现一个断层。
“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会不会原谅我?”季陌鼓起勇气。
管于微笑着拍拍她的头:“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你。你不想说的事情一定有你的理由,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妈说今天咱们到外面吃饭,走吧。”
同事三三两两的跟季陌说再见。她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来到电梯口等电梯。
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两个女人正热烈的讨论着花边新闻,季陌觉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是楼上某部门的。
“区委办公室的宋晓晓突然不假不到地失踪了一个月。听说跟一个大款私奔了。又听说昨天才回单位辞职。”
“真够胆大的!听说在交辞职信的时候也向她老公提出了离婚,为了爱情连职务和家庭都放弃了。”
“季局长,你听说这事没有?整栋楼都传开了。”
“哦,不清楚。”季陌回了一声,逃也似的跑出电梯。
这就是为什么季陌一直无法做出选择的原因之二。她半年前刚通过公选副科级领导职务考试,升任区社保局副局长,在区政府大楼有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在机关是好公务员,在家里是好妻子,好媳妇,这是她一直树立的形象。要是突然之间闹离婚,在机关会引起怎样的非议她简直不敢去猜想,同事们表面上可能无动于衷,背后肯定会有种种猜测和评议,甚至抨击。这种绯闻将把前途全都毁了。难道自己也要辞职做一个全职太太,从此嫁入豪门,洗手做羹汤?那自己多年的努力打拼与梦想追求呢?曾经与陆越林许下的豪情壮志也一起掩埋在紫荆树下吗?
季陌突然想结束这种生活。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季陌平平静静的生活和工作着,已经很久没去松山的别墅了。她换了一部手机。下班了要么约上陆越林谈谈言不及义的琐事,要么回家做着柴米油盐的平常夫妻。她甚至想这样慢慢断了与孔一的关系,毕竟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只是,每夜的梦里总会有殷红的鲜血涌出来,令她痛彻心扉。
她彻底迷失了。一边是平平淡淡的真实,一边是无法抵挡的激情,一边是说不出口的伤害,一边是无法割舍的爱恋。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今天是周二,季陌没来由的心神不宁。大中午的手机铃又响起来,已有五个未接来电了,都是孔一打的。她知道即便换了手机,他要知道号码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问陆越林就行了。季陌冲过去推开窗子,临街停靠的宝蓝色保时捷911在众多的黑色别克官家车中显得独树一帜,穿着白衫的孔一正背靠着车门站在楼下。她凝视良久,把别墅的钥匙放进口袋,姗姗下楼。
季陌缓缓跨上车。面向窗外,借以掩饰那蜂拥而出的泪水。
车开得很慢,城市风景渐渐从视线中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农村田野湿润空气中夹杂的青草香甜和间或的犬吠声。季陌的心里却象坠着一块铅,沉甸甸的。过去的种种美好,就象长在她身体上的一块瘤,挖掉它,敷上药,或许还有痊愈的希望,而放任它,却会碰得血流如注,招来心中永远的痛。她必须挥刀了结。
车在一处峭壁前的空地上停下,二人缓慢下车。
孔一原本胖胖的脸颊明显凹陷,黑眼圈昭示着他已经失眠多日。“你读过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吗?”声音很低沉,在峭壁前回荡。
季陌点点头,这是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一部关于爱情和权势面临冲突时如何抉择的小说。男主人翁选择权势而放弃了爱情,成为一代红衣主教,但在临终前却忏悔不已。
“人生只有一次抉择的机会。如果你不愿意错过什么,那肯定要丢失一些什么。”孔一痛苦纠结的语气让季陌一阵揪心,有一刻她似乎觉得呼吸紧促,全身近乎虚脱。但现实逼着她必须结束这种生活。她掏出别墅的钥匙,准备还给他。
突然,脚下的地面一阵晃动,峭壁高处有山石轰然滚下来。孔一立刻意识到什么,猛的把季陌扑倒在地,用自己身体护住她的。落下的滚石从他们旁边险险擦过去。
几分钟后地震过去了,孔一拉起泪流满面的季陌,紧紧把她拥住:“你是我的,永远不许离开,知道吗?永远不许!”
季陌摊开右手,钥匙还在手中。她紧紧地重新握住,这次,她不打算放开了。
季陌在单位忙完回家已经快深夜12点了。
管于正在电视机前看着“5.12”特大地震的现场直播。
“我有话要对你说。”经过了今天的变故,季陌下定了决心。
“我也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讲。”管于急不可耐地打断她。
季陌感到有些意外,“那,你先说吧。”
管于扶住她的双肩,“我们单位已经接到通知,得立即组织土木结构及道路桥梁方面的专家到汶川、北川等重灾区开展建筑震害调查。我是学道路桥梁的,所以就主动报了名,明天一早出发。最快可能要半年才能回来。”稍顿,声音有些沙哑:“你工作忙,加班回来不要老是吃方便面,对胃不好。现在你要对我说啥?”
呆楞后的季陌嚅嚅道:“都是些单位上的事,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我去帮你收拾东西。”转身走向卧室。
令季陌没有想到的是孔一第二天也去了汶川。
孔一电话里告诉她,数量繁多的物资要及时运达灾区,首当其冲的难题就是物流工作。他有多年物流活动组织工作经验和业内协调影响力,这次赶赴了重灾区就是为了进行物流方面救援工作的实地调研,并打算与当地政府和红十字会结盟,由他的物流公司进行货物运输,力争将救援物资尽早到达灾区。
在提心吊胆的日子中转眼到了六月。季陌的工作渐渐恢复正常。陆越林因在家准备论文也空下许多时间。两人便约好在“老树咖啡秀”见面。
“孔一什么时候回来?”陆越林迫切地问。
季陌抬起头看她,“你找他有事?”
“我听说他的南方物流公司准备借壳宝成集团上市,网上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了。”
季陌一脸茫然:“那又怎么样?我对他公司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不想留校任教了,想下海。”陆越林笑笑。
季陌觉得自己的嘴张得肯定能放进去两只鸡蛋。财富的魅力果然大,所谓世路难行钱做马。教师的职业再怎么高尚,也比不得豪宅香车啊。
陆越林小心地措辞:“我是学经济的,如果他的公司要进行资本运作,既可发挥我的优势,又能助公司一臂之力,两全其美。就是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当然愿意,非常欢迎陆博士加盟我们公司!”孔一突然出现在咖啡厅门口,高声赞同,想必已在窗外听到了。一款米白色的阿玛尼休闲衫衬托得他格外耀眼。
“回来了也不告诉我!”季陌虽是责备,却笑得泪水滂沱。
孔一一脸无辜:“你的手机欠费停机了,我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
陆越林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之间情愫流转。过后,她礼节性地向孔一伸出手,笑道:“欢迎平安归来!如果我没听错,现在可以称呼你孔总了。”
孔一回握:“陆博士的选择可喜可贺啊!”
陆越林微笑而自信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次灾区之行您大概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吧?这可是官民协力的宝贵机遇哟!这次合作利国利民,南方物流的势力也将随之发展壮大,三盈的局面已经形成。此时借壳上市正当时啊!”
孔一盯住陆越林看了半晌,笑道:“对未来我非常期待。”
对未来非常期待的人不止是孔一,还有陆越林。
陆越林一点也不喜欢季陌。如果以前还残存些同学情分的话,现在就只剩下嫉妒了。高中时,陆越林一直暗恋她的班长,一位健康爽朗、才华横溢的帅男生。她那时发疯般的迷恋他,对他如同朝圣般的景仰。却没想到班长竟然喜欢文科班的季陌,让她饱受失恋打击。这倒也罢了,更可恨的是季陌这个空顶着校花头衔的傻女人一点也不甩任何人,对班长的追求竟然连讽带刺,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让陆越林深深感到自尊被其踩在了脚下。她不得不刻苦努力,在成绩上与其一较高下。这几年她一门心思的读书,就是不想今后输给季陌。但现在看来,还是输了。季陌波澜不惊地找个英俊又体贴的丈夫嫁了,不过几年光景,就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有了自己百多平方米的房子,还拥有了某某副局长的头衔,最最万恶的是,已经是已婚女人了,竟然还有亿万身家的钻石王老五跟在后面等着接手。而自己竟还是个一贫如洗的孤家寡人。她突然感到一种恨意。上天怎么可以让一个人独占一切美好呢?!
她第一眼看见孔一便喜欢上了,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了解到他的全部情况后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接近他。这是个好机会,一个既能转变自己命运又能狠狠打击季陌的好机会。
7月25日,孔一在景江宾馆举行盛大的答谢酒会,庆祝他的双喜临门。南方物流公司的上市方案正式获得国家证监会通过,这使得该公司成为中国为数不多的借壳上市的民营企业,而且孔一运作这次借壳上市从造势到成功前后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创造了中国资本运作的一大经典。另外一喜就是孔一本人被评为景江市抗震救灾先进个人。
市里的一些相关高层领导,许多有业务联系的公司,各大媒体,社会名流纷纷出席,五星级的景江宾馆内盛况空前。电视、电台、报纸、网络的各种报道铺天盖地。孔一头上的光环陡然增多,人生已经攀上了顶峰。但他不满足。他要得到的东西总能手到擒来,无论事业,无论女人。世界上从来就不缺爱财如命的女人,却独独有个女人让他感到挫折。今天,就是今天,他一定要让季陌答应他的求婚。
他在人群中搜索着她的身影。仪式已经结束,酒会已经开始,却迟迟没有见到她。
远远望见门口有一抹白色身影。他冲过去抓住她的手。他顾不得许多,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准备已久的求婚钻戒。
季陌却紧紧按住他的手。
“我刚刚接到医院的电话。”
孔一不解。
穿着红色礼服的陆越林走过来,站在两人中间,不紧不慢地对孔一说:“今天早上7时,国道213线汶川段彻底关大桥桥墩被山上飞下的巨石砸断,造成桥面被砸毁,桥上正在行驶的车辆和正在进行道路桥梁勘探的若干人员全部掉入岷江河中。由于彻底关大桥处于通讯盲区,具体伤亡人数刚刚才核实清楚。季陌的丈夫管于被砸断了腿,正在阿坝州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现在,他需要她的照顾。他们两口子从来相濡以沫,孔总你要理解。”
季陌看着陆越林,陆越林盯着孔一,孔一望向季陌。
三人静静地旁若无人地站在喧闹的大厅门前。人生的路口往往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季陌步履坚定地走出了景江宾馆。
孔一把戒指向前面的草坪狠狠摔去。
陆越林坐着出租车尾随孔一到了松山别墅区。她说服自己这种跟踪没有别的企图,只是为孔一酒后驾车担心。
孔一踉跄着打开房门,躺倒在沙发上。虽然已经喝了很多酒,但他还是异常清醒。今天是他本该快乐却痛苦着的日子。他成功晋级富豪名流,但却失去了令他感到甘之如饴的女人。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曾说过任何的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人就会感到酸痛。那么,内心胀满的酸痛,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了吗?
过去,他也有诸如钻石王老五的种种恶习,看惯了女人各色瞳仁里的情绪,暧昧的,好奇的,欣赏的,或者心怀不轨的,心在衣香鬓影声色犬马中渐渐麻木,直到认识季陌。她是惟独一个不露情绪的女人。从概率上讲,优雅美丽、自信成功的女人都不会出现得太频繁,总之不会随随便便在某个楼梯间或大街上就能碰得见,只有在一些特定场合才有可能。这个特定的场合就是一次政企结对活动,他还记得那次活动的主题是社保部门深入企业义务宣传新劳动保障法。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目不斜视自他身边张扬而去。之后,是在会议厅里为企业的员工们旁征博引的讲解,仿佛不是宣传,而是总统就职演说。那种全神贯注、自信满满的绝美表情瞬间击溃了他的防线。他决定要她成为他的女人,无论她婚否。
但进展并不顺利。他出差国外时为她买了杰奎琳最爱的古迪装,萨科齐夫人钟爱的Dior,在罗马旗舰店买了Gucci,香奈尔 “LˊAIR”戒指,但统统被她婉拒了。这些奢华、浪漫,可以令全世界女人疯狂的世界奢侈品牌却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他知道她喜欢旅游,尤其是海洋旅游,就一次次笃定地预定了去马尔代夫、巴厘岛、塞舍尔的机票,却在她的坚持下一次次退了票,他的追求似乎已经山穷水尽。
不过,他的商人的机会主义本性很快显露出来。他的先祖曾是当地民族资本家,流淌着商人血脉的他向来信奉决不放弃的座右铭。机会终于来临,在突发车祸时,他瞬间作出决定,要用自己的生命赌一把,如果胜了,就能抱得美人归,败了,就是天人永隔。这个赌注让季陌遵循生命最原始的呼唤投入到他的怀抱。这个赌注也倾注了孔一全部的情爱,想娶她的念头随着时日更甚。对他而言,季陌是跟他的生命连接在一起并属于他的鲜活生命,是他生活的另一种崭新的可能。然而,对胜利的期待和接踵而来的失落让他的心浮浮沉沉,欲罢不能。这种情感的迷失令人心力交瘁。
他烦躁地抓起沙发旁边的水晶花瓶向窗户扔过去,刺耳的玻璃脆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谁?!”他快步冲到窗前,却看见窗外的陆越林捂住手臂,有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
“你来这里干啥?!”惊讶的孔一掩饰不住失望。
“你的碎玻璃把我划伤了。”陆越林哀怨地控诉。
他打开门把她让进来,“对不起,我找找看有没有纱布和酒精。”
他走进一间卧室,在橱柜里胡乱地翻找,却猛地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腰。傍晚、女人、醉意,令他有些恍恍惚惚。他转身捧起她的脸,一脸坏笑道:“陆越林,我不爱你,你追踪到我这儿干啥?你确定想要一夜情?”
“不。”
“那你走。”他不耐地推开她。
陆越林怨怼地望着他:“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试一试接纳我?我决不会比她差。”
“她在我心中无人能比,你算个什么,想上床就谈价钱,想谈感情就赶紧走人。”孔一从兜里拿出一本现金支票。“五万够不够?”
陆越林突然笑了,用一种非常职业的语气说:“孔总,你开玩笑吧?手臂划伤没必要赔付这么多。”
他一怔。很好,聪明的女人是不会输掉自己的自尊的,他也客气道:“应该的,都是我不小心摔碎了玻璃。”他迅速签了五万现金支票递过去,委婉地下逐客令:“这里恐怕没有医药包,还是到医院包扎一下吧。我今天喝多了,抱歉不能送你回市区。”
陆越林认真叠好支票放进口袋,仰着头径直出门走了。
这个夏天的夕阳剩下最后光芒的傍晚,四周被灰蒙蒙的尘埃覆盖,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悬浮在陆越林眼眶里。她把脸埋在鲜红的手臂上,最后还是没能阻止厚重的呜咽冲破喉咙。
生活瞬息难料,世上的事,原本就没有定局。
借壳上市大半年后,孔一向外界透露,由于公司内部核查失误,原来他们以为只有八千万元欠款的宝成集团,居然有3亿元的“财务黑洞”。因此,南方物流受到牵连,股价已从当初的7.9元一路下行至2.2元,公司一蹶不振,举步维艰。甚至外界传言,南方物流近期将拍卖公司大厦。
陆越林因故被南方物流董事会解聘,不知所终。
管于的左腿因粉碎性骨折和皮肤组织坏死而被迫截肢。在季陌的悉心照料下,他安装假肢后经过几个月的康复训练,现在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5.12”抗震救灾一周年纪念大会在景江宾馆举行。季陌作为家属代表在表彰大会上作了发言。她照稿子一句一句地念,不知为什么竟痛哭失声。台下静默半晌,最后爆发出一片如雷的掌声。
站在宾馆楼下那片草坪边,季陌静静默立。雨夹着彻骨的寒意决绝而来,把她包围了。她狠狠地倾洒淋漓的泪水,为曾经失去并正在失去的而痛彻心扉。当初孔一扔掉的戒指是永远也找不到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生。
今天早上,她把自愿到汶川工作三年的申请交给了单位党委、上级党组和区委组织部。在这个迷失的世界里,她已经活得太累太自责。她要离开这里,离开孔一,离开管于,把自己投身到灾区重建的热潮中,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精神的重生。只是,她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想把松山别墅的钥匙亲手交还给孔一,了却数年恩怨。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宾馆马路对面,雨中的孔一面带微笑靠在电杆前。一手握着一只红色首饰盒。一手举着手机喊:“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颗爱你的心和这钻戒了!这个理由足够吗?!”
季陌缓缓从包里掏出钥匙,这把钥匙几度轮回,总是没有交出去。现在终于要交还给它的主人了。有过风,有过雨,有过生死相依,意夺神迷的时刻,而最终一切将复归平静。
她攥紧钥匙,穿过马路,一步步向孔一走去。
突然,一辆黑色汽车疯也似的冲过来,狠狠地将斑马线上走着的季陌撞出了七八米远,然后飞快逃逸。
她紧握住的手渐渐松开,钥匙滚落到混合着雨水与血水的地上……
季陌终于离开了管于,离开了孔一,离开了这个令她迷失的世界。
两个月后,肇事车主被查出来,是某高校在读博士生陆越林。她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最后,法院按照交通肇事逃逸罪判处她七年有期徒刑。此事目前已引发热论,一时间,博士生的心理问题和培养模式已成为社会热议的焦点。
午后骄阳似火。公路边新栽的行道树在奋力生长:芽苞一天一天长大,嫩芽一片一片舒展,颜色越来越绿,叶片越来越大,一株株树木日益葱茏起来,渐渐连绵成一片。管于穿行其间,浓浓地感受到生命的不屈和精彩。他为了实现季陌未完成的遗愿,几番申请再次来到灾区工作。在这里,可以让他在繁忙工作中忘掉对妻子的思念。不过,他偶尔也站在他和许多人付出了心血甚至生命重建起来的彻底关大桥上,默默流泪,思念牺牲的同事,还有家乡的亡妻。
而孔一,也常常率着他的物流车队在新建的彻底关大桥上行驶着。他把未来寄托在这片凝聚着希望的热土上,他将在这里一步一个脚印的重新开始创业。他和管于同行在这座桥上,只是,谁也不认识对方。
修复后的彻底关大桥——— End ———
本文编辑:七月默涵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