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一番,仓库是个好去处
文—大橙
晚上值了个大夜班,快凌晨三点钟的时候,老梁偷偷摸摸进了我的办公室,压着声音问我。
“小赵医生,止痛针还有吗?”
我一愣,“杜冷丁?”
他连连点头,道:“我那婆娘一直痛得睡不着,我琢磨着能不能给点药。”
“止痛针有定量的,不能多打。”
七号床的病人叫王春花,老梁是他的丈夫,十月份她肺癌晚期入院,主任说住院意义不大,但是老梁还是卖了家里的房子,凑了钱出来给妻子住院。
住院那天,我把病人的情况说了一遍,老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末了淡淡地说了句。
“医生,你们就治吧,死活都是命。”
我很少看见这样看通生死的家属,对七号床的病人也格外关照些。
肺癌病人晚期会面临各种问题,呼吸衰竭,心衰,肾衰,随时随地都可能死。
老梁就像个FBI的特工一样,二十四小时on call,随叫随到,照顾妻子也分外用心。
护士站的小护士都说,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在癌症妻子身边待那么久。
我打开电脑,开始为王春花申请杜冷丁止痛剂,忽然办公室门被急匆匆推开了,护士冲我喊:七号床出事了。
02
我眼皮直跳,王春花突发性呼吸衰竭,已经开始做心肺复苏了。
十五分钟后,血压和血氧还没恢复,但是人已经有了意识。
老梁双腿发抖,低低地喊了一句:春花啊,可看我一眼吧。
王春花吃力的睁开眼睛,盯着老梁,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老梁啊,你这毛衣起球了。”
我别过脸不忍心再看,人世间每一场离别都是那么难过,旁人的几滴眼泪不过是背景,伤心的,只有当事人。
有一次换药,我同老梁感慨,像他这样重情重义的好男人不多了。
他摆摆手,说:“我可不是什么好男人,这是债,我欠王春花的债。”
03
老梁年轻的时候是小镇上有名的混混,人长得凶狠,常年干得都是些打架混赌的事情,他老娘怕他绝后,从很远的山村给她买了个媳妇,就是王春花。
起初嫁给他那几年,老梁到处打架犯事,进局子是常事,家里也没什么钱,没办法打点,进去了保不齐一顿招呼,出来后整个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王春花很是心疼他,屡屡劝他不要打架生事了。
老梁对于这个买来的女人没有半分好脸色,动辄打骂,在他心里王春花是买来的,够不上说话的份。
后来那几年,女人给老梁生下两个儿子,也随着“打黑”力度渐强,他洗手不干了,在家附近寻了个管仓库的活儿。
这男人一旦闲下来,心思就活络起来,老梁也不例外。
管仓库时间空闲,他心思不安分,经常勾搭来仓库拿货的女人家。老梁管的是一个女装的成品仓库,很多开店的店主批发衣服就是从这儿拿货。
那几年商业街和红灯区还交混在一起,很多女人做两头生意,一边买衣服,一边接客。
就这样,他和一个叫许丽的女人厮混在一起了。
04
偷 .情没什么好去处,正好仓库够大,又都是衣服,两个人就在偌大的仓库里翻云覆雨。
许丽本身就是个妓 .女,活好,每次都勾得老梁心痒痒。他想到自己的妻子,王春花哪有这种手段啊。
每次许丽来拿货,他们就关起仓库门,去里面乱搞一番。有一次正逢中午,王春花来给他送饭,见仓库门关着就给他打电话。
仓库里面两个人正在酣战,哪里管的上这么多,许丽是个勾人的妖精,每次老梁都欲罢不能,等两人弄完,收拾衣服和仓库出来。
王春花已经在烈日炎炎下站了将近四十分钟了,老梁打开仓库门让她进来,许丽则扭着腰肢花枝招展地出去了。
那一次,同为女人的王春花什么都懂了,但是她没有问,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管着门那么久不出来。
她默默地打开饭盒,拿出筷子。
被买卖的女人就是这样,没有人权,没有尊严。
05
老梁也不怕她知道,甚至这些年他干过的丑事,桩桩件件都没有瞒过她。
就这样,和许丽德婚外情陆陆续续有几年了,起初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谈钱。
可是后来次数多了,许丽就开始不耐烦了,她不是想上位,从本质上讲,出来卖的女人,无非是求钱。和老梁没名没份地搞在一起,不捞点钱怎么行。
可是老梁也是个穷光蛋,前些年混不下去了之后,就靠管管仓库谋生,再加上家里两个儿子要养,没有多少能榨。
一来二去,许丽就不爱应付他了,反正男人有的是,再不济,自己还有个服装店。
这一头,老梁的心跟被猫挠了一样,他日思夜想地想和许丽云雨一番,无奈于没钱。
后来许丽来拿货的时候,都不拿正眼看老梁。他为了留住情人,开始在仓库的货物上做文章。
成品库的衣服进出的货单在老梁这儿,他利用公职之便,偷偷给许丽拿衣服,有时候遇上款式新颖的成衣就偷偷留下来给许丽。
果然有了利益往来,女人就对她体贴多了,两个人偷偷摸摸过上了拿公家东西的日子。
那些年,王春花也知道丈夫干得丑事,但是全都隐忍不发。
06
这样逍遥的日子没过多久,年底仓库对账的时候发现,入库的衣服和出库的对不上,一查,发现老梁监守自盗,连带和许丽那些龌龊往事也一并被挖了出来。
因为偷盗的衣服数量和金额都偏大,对于九十年代的普通一家人来说,无疑是天数。
老梁还不上这笔钱,下了大狱,判了七年。
王春花带着两个儿子就去监狱里看他,儿子被她教得很好,过了这么长长的小半辈子,他第一次正眼打量自己的妻子。
眉眼温顺,性子怯弱,骨子里却又有股异于常人的坚韧。
老梁入狱,她一个人带着尚未成年的儿子,一边打工挣钱,双双把孩子送进了学校。老梁当年欠下的那笔钱,她也开始一分一分的还。
服刑每一年冬天,老梁都能收到她送来的过冬毛衣,针线紧密,异常暖和。
那七年里,七件毛衣成为他出狱的念想,老梁下定决心要重新做人,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对待王春花和儿子们。
07
说到这儿,老梁狠狠地吸了下鼻子,直叹:“我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
我哑然失笑,男人总是在事后追悔,却从来不知道,这事情上有两件事过去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一件是飞花雨,一件就是往事。
2006年老梁出狱,王春花去接他,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了家,老梁不记得了,记忆中的妻子是不是从来就如此苍白无力。
老梁也不知道,王春花为他还债的那几年,一连打过好几份工,她扫过大街,做过家政,后来学做粉刷匠。后来沥青工厂找人,给出的工资也很高,她就去了,挤在一帮男人中间熬沥青,高温五十多度,闻着刺鼻的沥青,她都坚持下来了。
在沥青工厂,她一做就是六年。
老梁入狱这段时间,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全是王春花的功劳。
他老娘抱着这个苦命的儿媳妇大哭,说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害了你这一辈子啊。
王春花从嫁给老梁那一刻就认命了,她从来都是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从来没想过要逃离,后来有了儿子就更加舍不得。
老梁出狱后也本本分分对这个妻子,做起了小区的保安,可身上的担子放下来的王春花仿佛一下子萎顿下来了,她整个人都病了。
08
她手脚时常浮肿,脸色也开始蜡黄,整个人都消瘦下来,两个儿子还在念书,家里没钱,病一拖再拖。
2016年末的时候,他们去了杭州,医生说是肺癌晚期。
眼看着好日子还没过几天,王春花竟然得了癌症,老梁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他始终觉得这是老天爷的报应,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偏偏受罪的人全是自己的妻子。
他终于硬气了一回,卖了老家的房子,正好三十万,上海北京两头跑,为了给王春花治病。
我也不禁心酸起来,这个男人,前半辈子犯错,后半辈子赎罪,可惜妻子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那婆娘,以前每年都要给我织件毛衣,这两年也织不动喽。”
他身上这件毛衣,针脚紧密,织得很用心,可惜洗得太多次了,有些变形。
“老梁,多陪陪她吧。”
可能随时会走。
我轻轻阖上病房的门,看见老梁握着妻子的手,泣不成声。
年轻时候犯的错,像是一根根倒刺,扎在心里,就算长好了也会留下一个个窟窿。女人的心也是这样,王春花这辈子或许未曾真正原谅这个男人。
可是在抢救室,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睁眼看见老梁的第一句话却是:老梁啊,你这毛衣起球了。
她心中还是有不甘,有难过,有不舍。
走出病房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沉闷的哭嚎,和机械冷冰冰的滴叫。
阖眼烟云,与君未曾百年,却要一别。
我难过地闭上眼睛想,老梁这辈子的债是还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