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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人】(1)命妇

2019-02-09  本文已影响6人  缇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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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命妇

相爱不得,相恨难消,最是情字难断。
不是人心亦变,而是人心难断!

(一)蝶梦

冰雪初融,又听潺潺水声;大地回春,一派新绿景象。蔓草葱葱之间,一位少女挽起衣袖,在江心的几处浅滩上采摘荇菜。初春乍暖还寒,江上泛起轻雾水气,缭绕弥漫,宛如仙境。远远望去,那少女竟宛如坠入凡间的仙子。

少女正值二八年华,青柔的发辫垂至腰间,想来是待字闺中。明眸皓齿,心思亦是灵秀通透,顾盼间只朝岸边扫过一眼,便知岸上有人正偷望她。她虽出身乡野,却毫无小家碧玉的娇羞,反而猛然起身,也朝岸上望去。

一望成谶!

岸上,一位公子长身而立,红衣绦带,白马禇鞍,身后玄山环抱,青绿点点,恰似点缀山水的一抹朱砂。
远处传来“关关”的叫声,一只鸟儿穿过缭绕雾气,飞奔而来,上下盘旋,顾盼娇羞。少女还没回过神来,另一只鸟儿也穿雾而来。二鸟上下盘旋,宛如小别恋人。少女从未见过这样形影不离的一对鸟儿,脸颊不禁泛起绯红。当下连连摇头自省,然而脸色却愈发红润了。

此时,对岸传来一声马嘶,公子突然拉紧缰绳,白马长啸,绝尘而去。少女这才惶惶自觉那公子如烟尘一般飘走了,竟未留下只言片语。少女只恨江中无舟,自己又不习水性,白白浪费了一场姻缘。

江上雾色渐淡,玄山远景近在眼前,却再也找不回那如画的意境!少女黯然转身,提篮折返,身后留下一地摘好的荇菜。

莫非是一场春梦?


(二)思慕

三月桃花寨,春来入梦怀。
江堤登画舫,怎奈月华白。

话分两头。且说那公子自江堤返回住所,便连夜描摹出少女的身姿样貌。日间虽隔岸相望,但少女自有的窈窕已刻在脑中,一颦一笑仿佛尽在眼前。

那女子出身何许人家?

可曾论过婚嫁?

品性又当如何?

蛋白的月,映在江面上。画舫在江上缓缓前行,也不知行至何处,只觉春夜风寒,老翁为公子披上一件雪白的狐裘,便端详少女的画像,不禁慨叹:

“这女子与主人可是亲戚?”

公子满脸疑惑地望着老翁,摇了摇头。老翁笑了。

“可在老奴看来,这画像中的女子颇有主人的风姿神韵,若说豪无相干,只怕没人会信。”

公子随即接过画像,定睛端详,便连连叹气,竟要撕毁画像,被老翁拦下。

“主人这是何苦呢?若是心中放不下,再画多少幅,还是一个模样。想来,这画像是不能送回京城了。”

“罢了,挂在床头吧!”

公子又是轻叹一声,允了老翁。

“主人不必挂怀,老翁已派人前去打探,若是清白女子,调教一二即可。”

“你说,我这样做,可有不妥?”

原本以为寻得佳人,然而公子眉宇间却满是愁容。

“主人睿智,岂是寻常之辈能及?此番是上上之策,咱们已经占了先机,切勿自毁前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呀!”

“阿翁可知,这世间最难的便是‘放下’二字!”

公子望着茫茫夜色,又轻叹了一声,才将这一夜的辗转平息了。

且说那少女自江边一别,日日神情恍惚。她虽没有公子那般绘画的才能,但记性着实地好。那一人、一马、一山、一水……如画卷般的点点滴滴都早已刻进她心里,反复思忖,夜夜辗转。

一连几日,少女都去边采摘荇菜。一日忽听得岸上传来一声:

“愿闻芳名,望不吝赐之。”

少女抬头望去,自江边有一叶小舟正缓缓行来。她手中荇菜洒落一地,咕哝来去,竟说不出半字,仿佛望了自己的名姓。

她正自踌躇,那公子已经登岸。她羞赧地背过身去,仓皇而逃。他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只盼她回眸,又怕她回眸。她走,他也走;她停,他躲在树后;她滴溜溜地跑回家,他便躲在门外槐树下,直到红日下了山。

少女正浅笑得意,方听得母亲唤她到房中叙话,这才一觉方醒,慌张地应了母亲,羞臊着脸跑了出去。


(三)辗转

轻舟不见浆,骏马不归厩。
公子衔情来,少女终见郎。

且不说少女日日前去江边守候,却思君不得见,一场春梦渐渐淡了,散了。只说公子那一边,老翁比照画像,又依着公子所述的模样,派遣手下部众前往附近村落暗中打探,隔日便将少女的身家品性一一摸透,详书一份,呈于公子亲览。

“出身可查,八字可查,样貌可查,唯独这品性不可查。”

公子将书帛放下,沉沉地道,眼中又添几许忧愁。

“公子是否多虑了,人毕竟是咱们自己挑的……”

“阿翁识人多年,怎会这般天真。这世间最难断的便是品性,最易变是却是人心。”

“主人所说极是,老奴失言了。”

老翁眼睛盯着那份书帛,欲言又止。公子早已看穿他的心事,当即允道:“这书帛送回京城吧,先呈御览。明日一早,我亲自去一趟。”

翌日,公子还是那一袭红衣绦带,与老翁轻舟急渡,过了江心小洲。日头尚早,未见少女,公子神情间似有落寞。二人很快便登岸了。公子在前,老翁委身随后,一主一仆游村转镇,穿街过巷,徜徉山水之间,很快便引起一场骚动。众人见公子履履如仙,姗姗如蝶,行状不同于常人,因而奔走相告。

待公子主仆行至少女家门前时,一对夫妇早已等候门前,见公子一身贵气,不屑多说,先行礼问安。实则消息早已传至少女家中。少女听罢邻居描述那位公子的模样,只道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脸颊登时绯红,羞滴滴地跑回了闺房,便不敢再出来。父母不明就里,只道有贵客上门,远接高迎即好。

公子只与少女父母道说,少女于他有相救之恩,特来答谢,其余不提。只稍作片刻便匆匆离去。

时值正午,天色稍沉,雾气渐起。公子与老翁行至渡口,见江水湍湍,远处红日映天,江面轻雾缭绕,似无人影。江中依稀可见与少女初见时的小沙汀,又许是记错了,神思迷茫了——不远处,一叶扁舟飘来。

公子定睛一看,少女青葛素裙,一手拎着荇菜,一手拎着竹篓,立于舟心。此时薄雾散去,扁舟映于红彤彤的霞光之间,宛如一副画卷。扁舟泊于岸边,少女姗姗走来,红光掩映,那一脸娇笑似仙、似凡、似画……

原来少女挂怀公子,便偷偷跑来相送。这一幕,成了一辈子的画卷。

初春的田梗,新绿葱葱。不屑几日,公子便请了媒人,写好婚书,抬着聘礼,鼓乐齐奏,穿田过野,从村头行至村尾。

少女年方二八,春华正茂,娇羞萌态,见公子前来,心下虽喜悦不已,又躲于闺阁,但凭父母做主。公子坐于堂上,饮茶寒暄,恭谨谦和。孰不知,少女自暗帘后,亦悄悄观望他。

父母且收信物,三谢公子,亲送之于堤岸,见公子船队远去方才回还,难掩心中喜悦,只盼佳期早至。


(四)归途

远行为归途,离家作泪别。
公子不是郎,少女宜其家。

那是一场昭告天下的婚礼。迎亲的车驾浩浩荡荡朝少女家而来。一路上,鼓乐齐鸣,琴声不绝,传至四村八寨,要让山水为舞,天地为歌。

喜娘黎明时分来为少女梳妆。妆是凤冠红妆,几十个绣娘连夜赶至。少女只觉身在梦中,飘飘然便成了新嫁妇。说来那是她心心向往的归途,惊慌之余难掩兴奋。她父母虽心有忐忑,但奉王命出嫁这等好事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如今落到自己女儿头上,仿佛天上掉下的馅饼,便心甘情愿地嫁了女儿。

少女被喜婆背上花车,从盖头的缝隙里瞧见前方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郎君。

难道她嫁的不是他?少女登时拉住喜婆的手想问个明白,却被强行按了回去。喜婆巧言令色费尽口舌,才将其安抚好。迎亲队伍随即向京城开拔。

宫墙瞭亭。公子褪却长袍,换上红裙,几名婢女规规矩矩地立在她身后。

“车队几时抵京?”

她凝望着宫门前的官道,脸色从容却仍然藏不住那几许忧愁。

“阿翁派人来报,车驾卯时离开驿馆,辰时便可到官门。”

“现在什么时辰?”

“刚到辰时。”

话音未落,官道拐弯处已见披红带银的车队,前面两匹骏马开道。远远望见阿翁在队伍中,她才松了口气。

“新人已入宫,王后何以还是愁眉不展呢?”

原来,公子便是王后,是后宫之主。只怕这是任谁都想不到的真相。而王后的惆怅正是为此,不知明日这位新嫁妇该如何面对她这位“情郎”?

此刻,车驾已行至宫门前。王后眼见少女在老翁和喜婆的引领下入了宫门。少女依旧时不时地向喜婆追问那位红衣绦带的少年郎,而老翁照旧一丝不苟地敷衍她。这原本是少女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却被高耸的宫墙锁住了芳华,从此与外面的世界斩断了联系。

王后仿佛见到了数年前的自己,不禁唏嘘感慨。而她所担忧的,远不止于此。


(五)画骨

画人难画骨,画骨为识孤。
琴瑟尊卑分,皆为君王仆。

后宫中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后宫的女人,一次是王的女人。当然,还有第三种——那就是王后的女人。
“后宫里的女人多了,能见到大王的可没几个。”

进宫已然两日有余,少女已成为新嫁妇。然而,既无封号,亦无封院。她所居的别馆,还是托王后的“特别关照”。这里没有少年郎,也没有大王,连粗使婢女也只有一个。她呆呆地看着院中飘落的一片叶子,看它在空中旋转,恣意飞扬,可最终还是要落在地上,埋进土里,不禁生出身世之感,怅然兴叹。

“姑娘如今已是‘命妇’,锦衣玉食,常伴君侧,也是指日可待的,还有何烦忧?”

婢女悄悄凑上前来劝道。

“‘命妇’,不过是将命运交托出去的女子罢了。”

她嗔声道。不过短短两日,她仿佛已过完了一生。

“按宫中规矩,新命妇要去向王后问安。这是早上王后宫里人送来的礼盒,精致得很,姑娘一会儿梳洗了,去向王后娘娘还礼谢恩才是。”

那婢女说罢便递上一个黑漆盒子。少女打开漆盒,里面除去一些饰品,还有一方绢帛。她好奇地取出绢帛,展开来看,才发觉竟是“一望成谶”的那幅画。画中女子穿着她旧时的衣裳,而面容却更似少年郎。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

婢女见她呆愣一旁,手中的绢帛飘落下来,便替她捡起,却不经意间见到了绢帛中所画的女人,惊讶不已。

“王后娘娘居然把自己的画像送给了姑娘,这是何意呀?”

少女倏地一把抢过绢帛,塞进衣袖。

此时,门外依稀传来阿翁的声音:“王后娘娘宣新人觐见。”

婢女听见阿翁的声音,放下礼盒,一溜小跑迎了出去。而几乎同时,院门口也传来了大王身边内侍的声音:“大王宣新人觐见。”

婢女惊慌失措地跑回房中,但见少女早已梳洗利落,插着王后送来的头钗,脸颊涂着王后送来的胭脂……她将王后送来的礼物悉数穿戴在身,却唯独将那方绢帛丢进了火盆之中。


许多年后,少女也站在宫墙瞭亭上,远远望着宫门前的官道,神色从容地等待着迎亲的车驾。婢女一人持琴,一人持瑟,向她请旨:“依惯例,娘娘当送新人琴和瑟,寓为‘琴瑟友之’之意。”

迎亲的车驾已到了宫门口,正是新人入宫的吉时。她淡然笑之。

“南琴北瑟,尊卑有别,又岂会真有‘琴瑟友之’的一天呢?不过是想一想,聊以自慰罢了。”

故事参见《诗经·国风·周南·关雎》,部分情节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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