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

忘不了你赶集买的干干的咸鱼，香香的味道

忘不了你拿来的红红的糖葫芦，甜甜的味道

忘不了后窗当当的响声，你递进来的青菜

忘不了在屋后叫我，去吃鱼，去吃芫荽饼，去吃饺子，去吃韭菜盒子

忘不了你从来不在别人家吃饭，我一次未见

忘不了你按着大瓷盆揣面，馒头结结实实的香甜

忘不了黑黑的里间屋，里面黑黑的大柜子，和你在柜子里摸出的糖块

忘不了黑黑的里间屋里的土炕，和土炕上的破橱子

忘不了那个破橱子上的铜拉手，和抽屉里掏摸不完的好东西

忘不了你常常戴着的帽子，污渍泥渍汗渍叠加的黑黑的蓝色帽子

忘不了你满是汗渍土渍的黑黑的白背心，和上面大大小小的破洞

忘不了你的那辆高高的金鹿自行车，硬硬的座子，还有大梁上的花格帆布褡裢，还有褡裢里的土，和糖

忘不了你总是推着自行车，说当兵习惯了走路

忘不了你无力的右臂，上面的四个枪眼

忘不了你张开的嘴，让我看被子弹冲掉得那颗牙的位置

忘不了你说跟鬼子拼刺刀，一个人拼掉六个

忘不了那杆长长长长的土枪，还有四颗一排的机枪子弹

忘不了你的锈迹斑斑的军功章，和破旧的残废军人证

忘不了那根又粗又长的井绳，和你站在井沿弯腰的力气

忘不了那条横在墙上缠着蓝布条的扁担，和你挑水时摇摇晃晃的脚步

忘不了那个好大好大的水缸，还有磕得坑坑洼洼的铝质的水舀子

忘不了那个烧水的有白白水垢的座壶，和在你手里的热气弥漫

忘不了你茶碗里酽酽的浓茶，苦苦的余香

忘不了那个总是歪斜在盆架上的搪瓷脸盆，和里面一洼洗得黑黑的水

忘不了那台黑白电视机，和深夜满屏雪花时你的身影

忘不了村东边你种的苜蓿地，那一片黄色白色紫色的花和飞舞的蝴蝶

忘不了你经常背得那个红荆条的粪筐，和那把长长弯弯的镰刀

忘不了你弯弯着腰背着大大的一捆草，慢慢地身影

忘不了你无法再背动一捆草，慢慢地身影

忘不了你喂过的那头老黄牛，和牛被偷走后你难过的表情

忘不了我小时候你送我晚上回家，脚下亮晃晃的手电光

忘不了我长大后你送我晚上回家，脚下亮晃晃的手电光

忘不了你站在胡同口，就那么站着

忘不了你粗糙的双手，黑黑的指甲泥

忘不了你四季不穿袜子的双脚，和脚后跟上的泥皴

忘不了你沾满泥土的布鞋，露着长指甲的脚趾头

忘不了你灿烂的笑脸，和只有三四颗牙齿的牙床

忘不了你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少

忘不了你白发越来越少脑门越来越大的大脑门儿

忘不了你难受时用一只手的大拇指，在胸口划上来划下去

忘不了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开口要东西，仅说上次给你买的茶叶味道很好

忘不了在你生病时，我竟然没有见你

忘不了我再见你是跪在你的照片前，你的眼神跟从前一样

忘不了你，爷爷

2012/4/4夜清明，祭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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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2009年去世，前几天又想起他，仍泪流不止。贴上来，留个纪念。2017/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