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

她如今已经步入老年。生活并不曾让她轻松半分，从她几近九十度，站着却快要贴近地面的背就能看出来。

这天她固执地要赴一个约。她提着一把老旧轻便的折叠小板凳，抿着唇。失去牙齿支撑的双唇黏在一起，就像满是褶皱的脸庞上突兀地出现的一道疤，和手术缝合线差不了多少。她顶着亲属不赞成的目光，就这样拄着拐杖出发了。

她还是不习惯打车。这习惯源于年轻时不富裕的生活。在她看来，从城东到城北的距离并不值当车马人日益趋近大城市的收费。但她忘了，城早不是那个小城，她嘴上不承认，但也知道自带小板凳以便累着时能够随时坐下休息。

她如今住在城东区，要穿过很是宽敞的一段大马路才能走到城中心。她没花多长时间就走到了那条大路上。脚上一阵阵酸痛的感觉似乎是在提醒她该注意休息了。于是她就随便走到马路边上找了棵树，打开折叠椅，坐下休息。

等她缓过那一阵酸痛，才有心思打量起四周。她发现她随手选的这棵树上竟然挂满了黄橙橙的泡泡果。黄色的果子紧凑着挨在一起，在翠绿深厚的宽大叶子下肆意生长。她眯着已不算好的视力巴望着这些果子，好像有嬉嬉闹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些旧日时光的片段慢慢地在她心头浮现。

那好像是五六十面前的事了。那时她正直青春，不过豆蔻年华，身边陪伴着三五好友。那时节应该是二三月，并不怎么暖和。几个好友来了性质，约了一起在城东广场上放风筝。那群好友早在岁月动手之前先彼此疏远，她早不记得她们的模样，却还记得一个个有意思的名字。她记得有个叫玉兰的姑娘，那会也不过十三四岁，骑着撒了气的凤凰车载着其中一个小伙伴，呼哧呼哧地飞驰在礼堂坡的小坡上，去偷偷摘长在另一条街上的泡泡果。她和另一个叫锦绣的姑娘一边等着摘果小分队的归来，一边踩着单排旱冰鞋一步一步地在大理石纹路的地板上滑动。六块钱一个的风筝最终并没有飞起来，被她们无情地抛弃在绿茵草地上。那时候的城东广场还没有被政府整修，还能免费进出，还看得到一大片货真价实的绿草地。那时候的城东还不是现在的城东，移民区还没建起来，城东到城南的柏油路还不曾宽敞得即便站在路对面也看不清人脸，一切都还在刚刚萌芽的状态，一如她们。

她还记得柏油路绕过的那座山。路在山脚下绕了个直径不长的半圆，又因为这条路在城市外围，经过的多是装着重货的大卡车。无数个她独自走过的黄昏，她都在心底用并不熟练的向心力公式 试图计算出货车的向心力，并列举几种致使它脱轨的原因。货车从身后轰隆隆驶来，遮天蔽日一般从她身边碾过。随时倾覆的危机感让她不得不想起了课本上陌生的知识点。后来她再回忆起来，才发觉那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尝试运用课本知识。

她回过神来，望着宽敞的路面。她要去赴一个约，一个青春少年的约。远方传来的书信，是她如今最重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