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念(四)
刘大庆他们所在的村子不大,大概人口有二三百个。村子不远处是几个高楼林立的厂子。九十年代初,国家各行各业大发展,这里也同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土地被征用,换成了手中薄薄的票子,再后来是兴建工厂,村子里男男女女都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找到工作。
像刘大庆这个年纪,一般都是在厂子里做搬运工,来去自由,工资待遇高,掏的是蛮力,衣着都比较随便,但吃的都非常讲究,少不得鸡蛋和大鱼大肉,力气活能吃吃好才有力气。刘大庆个子低,又有些瘦削,就进了工厂,做了临时工,虽然穿着体面些,但口袋里总有些干瘪。加上王秀在另一个工厂里打得一份零工,日子也还过得去。刘大庆很满足,他把这叫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太阳刚刚落下屋角,在西边的天际抹出了一道波澜壮阔的霞光,红遍了半边天,街道上也映成了金色,刘大庆就是这个时候晕晕乎乎出了门。
刘大庆的房子在后街,这些年村民们因为厂子的繁盛,口袋里都渐渐鼓了起来,新房子也差不多翻盖完毕,一拉一溜的平房加院落整整齐齐,白花花的外粉刷更是让村子焕然一新。还有几个冒尖户盖的是双层小楼,看着更是气派。刘大庆慢吞吞走过一道巷子,一会儿就转到了正街上。
这条街有五里长,散布着三百多人家。街中心有一家小卖部,庄户人需要的日常用品倒时应有尽有,倒也满足了村子里的村民的需求。屋外搭了凉棚,摆着几张桌子,有闲瑕男人会聚在这里打打小牌,推推牌九,这里总是非常热闹。
小风溜起,燥热了一天的街上略微有了一点凉意。刘大庆来到时,这里已经坐满了一桌子,几个人吆五喝六正在打纸牌。刘大庆今天喝的有点过,被风一吹有些上头。他摸索着坐在了几个打牌的身后,醉眼迷糊地凑起热闹。
刘大庆那天坐的位置,正好在王刚的后面。说起王刚,刘大庆可是非常熟悉,他们甚至在一起还曾拜过把子。王刚家的老房子和刘大庆是前后院,只不过后来王刚又划了宅基地,把新房子盖到了前边。
王刚比刘大庆小一岁,小时候整天黏在一块。还有前街里的张扬,他们三个可以说形影不离,上学时一路同行,放学后一起做伴,连在河边玩耍从来没有单人独行过。
那一年夏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但是燥热仍旧没有丝毫缓解,王刚提出放学后到后面的坑塘里洗澡,当即得到刘大庆和张扬的一致赞同。放学后,他们都没有回家,背着书包就来到了坑塘边。
坑塘很大很偏僻,四面种满了玉米,这时候正是玉米高挑挑的时候,这里就成了一个秘密的世界。刚刚下过大雨坑塘里,水位又上涨了几许,他们凭着小时候就在这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水性,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清楚知道,哪个地方被人开挖成了深坑,可以绕开。哪个地方的的水草密些,需要注意。三个人嘻嘻哈哈脱成了光溜猴,一个猛子一齐扎了下去。
那天的天还是很闷,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水面因为他们的跃入荡起一层层金色的波浪。四面静悄悄的,空荡荡,只有坑塘边上几颗茂密的白杨树静静的立在那里,纹丝不动。他们三个像三条小鱼在水里自在地游来游去,游腻了,又开始在水里玩起了打水仗,捉猫猫。王刚一个猛子扎下去,想游出几米以外,再浮出水面给他们二人一个突然袭击,谁知道腿肚子一阵抽筋,他的身子疼得蜷缩在了一起。他急忙用力蹬了几下,脚上却又被水草缠上了,怎么也挣脱不开。王刚这才慌了,连忙大声呼喊,可是刚说了三个字:“快过来!”嘴里就咕咕咚灌进了几口水,吓得他闭住气拼命在水里扑腾。
刘大庆和张扬在这边嬉闹着,忽然发现不见了王刚,两个人急忙寻找,发现不远处一片水花翻滚,两个人立即觉出了不对劲。连忙都向着这边游过来。二人水性好,刘大庆身子瘦小,张扬长得却是高大健壮。这时候的王刚已经咕咕咚咚喝了好多水,身子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张扬瞬急从后面抱住了王刚的腰,刘大庆一个猛子扎下去,帮王刚清理掉缠绕在脚髁上的水草,两个人连拖带拉总算是把王刚拖上了岸。
上岸后两个人把王刚趴在河滩上控水,过了好久,王刚才把喝进肚子里的水吐出来,终于“啊”的一声缓上来了。当年的三个人还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刘大庆和张扬经过了刚才的劳累和惊吓,也都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看王刚苏醒过来,两个人虚脱般齐刷刷地躺在了地上。王刚醒转过来,回想起了刚才在水中可怕的一幕,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刘大庆和张扬也被惊吓过度,王刚的哭声更是让他们心有余悸,三个伙伴都咧着大嘴哭了起来。
那个下午,从开始到最后,坑塘边上都没有出现一个人。傍黑时,三个人才止住哭声,回转过来,又都穿好了衣裳,默默地走回家去。因为害怕家长知道了会挨训,三个人一致统一意见,到家后谁也不能对家人提起。就这样,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一直保密了很多年。到长大后说起,还让各自的父母都惊出了一身汗,感叹他们真是命大,那个坑塘里已经淹死过好几个人了。自从那次以后,三个人的关系更加密切,甚至在十五六岁的时候,模仿刘备,关羽,张飞三个人在一起拜了把子,当然不敢滴血为盟,只是王刚偷了他父亲的半瓶酒,他们各人弄了两口,算是举行了仪式。
刘大庆坐在王刚的背后,嘴里打着酒嗝,眼睛瞄着王刚手里的牌,也起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