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我的生命路过青春散文

清水

2016-12-04  本文已影响962人  别山举水
清水

清水是我的表弟,比我小四岁,每当人们谈起他,有人惋惜地说,如果他不这样,他一定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也有人羡慕地说,正因为他这样,才会有如今全家的福气。

清水身形高大,接近一米八的块头,四方大脸,如果不是那样,哪怕一生只是在农村,耕田耙地,栽秧割麦,也绝对不是一个怂人。

他小时候害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止,那个时候农村的医疗条件非常差,根本没什么医药。舅舅只得找来赤脚医生给他扎银针,好像是扎错了筋,变成一个弱智的人。

他会说话,但是需要人教,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他喜欢听歌,九十年代的农村,很多人家里都有双卡录音机,经常播放一些流行的歌曲,清水听到歌声,就会倚在人家门前,不住地摇头晃脑。如今他如果呆坐在哪里,电视里只要传来熟悉的旋律,他能和着节拍,突然就吼上那么两句。

别看他现在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坐在哪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塑,脚坐肿了都不知道换个姿势,连喝水撒尿也要人叫,可他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是很能干的。

那时候,他有使不完的劲,村里的一台手扶拖拉机,别人摇得无法启动,他总是一把就成功。当拖拉机轰隆隆地冒出大团大团的烟时,他将摇手一甩,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得蹦起来。

别人在修拖拉机时,他会在旁边观看。当师傅走到哪儿,操作哪一个零件时,随时向他手一伸,他就能准确地拿出多大尺寸的扳手,或者老虎钳,锤子。

他还有一件事让人啧啧称奇。那个时候农村人的交通工具都是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又高又重,很多少年学这种自行车时,总要人在后面扶着,战战兢兢,三五天下来,扶的人累得要死,学的人摔得鼻青脸肿,可还是没有学会。从来没有人看到清水学,也没有人扶着教他,可突然有一天,他拿过别人的自行车,一蹬踏板就上去了,直行,转弯,稳稳当当。

以后,再有人学自行车,叫苦连天时,人们就会说,你咋那么笨呢,还不如清水。

记得有一年,我们已经快要上床睡觉时,大门忽然咚咚响起来,母亲点亮油灯,开门一看,清水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门外。母亲赶忙把他迎进来,细细的上下打量一番,他一切完好,憨憨地笑着。

母亲打来热水,给她洗好脸,又下了一碗鸡蛋面给他吃。那一晚上,他跟我睡在一起,嘴里念叨着,这是姑妈的家,这是姑妈的家,慢慢地睡着了。

那一次,他在我家住了五天,像在自己家一样,一点都不生分。

那时舅舅家很穷,表哥在读书,家里只能靠生产和烧窑卖炭维持生计,而这些清水都帮不上忙。舅舅上山或者下地了,清水就无人照看,让他坐在家里,他有时呆不住,就溜出去闲逛。

傍晚,舅舅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时,总会有人到家里来告状,说清水拿了他家的东西或者打了他家的小孩,别人说得激奋昂扬,一副不严惩凶手誓不罢休的态势。舅舅只好一边陪着笑脸说着好话,一边将清水按在凳子上,用木棍抽打他。清水开始总是一声不吭,到后来实在受不了时,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歇斯底里地嚎叫,不,不是我。

来人这才心满意足,走时还丢下一句话,以后可要将这个傻子看紧点。

事后,舅舅将清水扶起来,一边抚摸着他的伤口,一边问他痛不痛,清水便又一声不吭,舅舅忍不住抱着他大哭一场。

农村有句俗话,坏事都是瘌痢头干的。在那个时候,他们村庄的坏事,都是清水干的,没有原因,也无法讲清。

舅舅是一个有志气的人,节衣缩食,勤勤俭俭,跨过苦难,终于将大表哥供得读出了大学。

表哥聪颖好学,刻苦上进,参加工作后,瞄准时机,自己开创了一番事业,有了雄厚的身家。

舅舅一家差不多成了村里的首富,清水也穿起了名牌的鞋子,名牌的衣服,甚至也来到了富裕的大上海。

他现在已经人到中年,开始发胖了,早已没有了青年时灵捷,整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有人来了时,他的眼珠才随着人影转一转,像被困在囚笼里。

这儿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土地,没有二八大杠自行车,没有手扶拖拉机,他听不到熟悉的旋律。

他现在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他没有了欢笑,没有了哭泣,整天像木刻的一样,他的院落有一人高的不锈钢围墙,墙外轰鸣的汽笛让他惊悸,摇曳的霓虹让他目眩神迷。

当回到老家时,看到舅舅,他的眼睛才会明亮起来,透着光彩。他张不开口,因为各种各样的人围在他身边,满是羡慕。

清水真是好福气,我从小就看出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比我们强多了,在大世面混,他灵光着呢。人们望着他,啧啧叹着,以与他在一个村庄,淌过同一条河,爬过同一座山为荣。

清水早已将头扭向一边,呆呆地,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吃过的苦,挨过的打,还是早已不在的姑妈?

也有人说,他家幸亏有了清水,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发得那么快,这是一种命啊。热热闹闹之外,有人在幽幽地叹息。

清水依旧呆呆地,好像不曾生活在这里,眼神逐渐黯淡,像要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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