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些事儿/家族会议
小时候,“家族”两个字就像一根钉子牢牢地嵌入我的脑海里,农村有的地方称之为“门房”。
在农村,家族的大小决定族内成员的幸福与否,当然这跟物质毫不沾边。不外乎族内谁家有了什么事,无论喜事或丧事,齐刷刷上阵,出人出力,讲的也就这个排场吧。还有另一种,那就是不管是族内的谁跟族外的谁发生口角,全族蜂拥而上,显示的是凝聚力。哪怕你族内的谁跟族外的谁平时多么友好,只要族内另一家跟你要好的族外一家发生冲突,此刻你就会摇身一变,成了典型的“变色龙”。这种一致对外的做法,在那个荒蛮的时代是很悲惨的,却又是那么容易使人接受的。
那会,我的家族就爱开会,号称“家族大会”。晚上就会聚集在堂大伯家,因为他是族内同辈中年龄最长的。再往前推算的“家族会议”在谁家开,我一无所知。父辈们的这种时而“大型”时而“小型”的会议开了多少次,恐怕连那会主持人都记不得了。但结果就成了一种形式,没有内容。族内不团结了,就会开个会;与外界准备打架,也要开会;嫁娶要开会;送殡要开会等。
等我略记事的那一刻,很多会议是冲着我家开的,好像父亲要被批斗似的。每每开这种会,我就聚精会神,唯恐哪一个字被我不小心听丢了。会议结束了,有时候母亲会和父亲吵架,结果就会母亲一个人在哭。那会我不懂什么原因,责任田已经分产到户,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家族冲突。父亲只会一个人用废弃的纸卷起烟丝,用火柴点燃后,闷闷地抽着。劣质烟叶加上没有拧碎的烟梗,混在在一起燃烧散发出来的浓烟,刺激父亲的内腔,令他发出阵阵的咳嗽声。
在外做团长的叔祖父有时候也会参加,不过他的到来,会议就严肃了许多,也不会出现父亲被动的局面。想来令人费解,父亲一边管着村里的事,还要不定期参加“家族大会”,现在来说就是公私不分。叔祖父来家不是太勤,来家一次也是被县领导截住,区公所领导在我家门口耐心候着成为常事。我那会不知道叔祖父到底是多大的官,一会说是独立团团长,一会又是工程团团长。叔祖父最疼爱父亲,所以曾在父亲很年轻的时候,多次要带父亲到部队去锻炼。祖父早逝,祖母一人带着三儿一女(大姑那会已经出嫁在另一座城市),父亲担心全家人,就放弃了这个很多人羡慕的机会。就这样,父亲留在了农村,一直到我们都成家才跟着我们一起到了县城。
“家族会”开的如火如荼,那会没有电,煤油灯灭了,就摸黑开。跟别的家族要是产生了矛盾,父亲是首当其冲,往往是讨回公道,和平解决问题。好像遇到这种事,族内的一些长辈们就会提出用武力,搞得要杀出一条血路似的,院子里就会产生磨刀霍霍景象。可是会议结束次日,到了与对方对峙那一刻,很多人都不去,有的去了也不说话,就这样,父亲又成了背黑锅的。错了又犯,犯了又错,周而复始的进行着。
堂祖父不幸被生产队另一家族的小伙子打死了。这是不小的事件,父亲当仁不让,试图从法律程序找个说法,不过还是要开“家族会”。都在叽叽喳喳,说不到重点,当时我也恰巧在场。那会叔祖父已经离休,地方官员也不再去理会这种关系了,也就没了政府关照了。区公所的门不知被父亲跑了多少趟,解决的方案始终没有着落。村里几个很有影响力的年轻小伙要拔刀相助,只是父亲不愿让外人插手,仍然要通过“家族会”讨论如何解决。最终是讨了说法,可是也就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父亲成了肇事者的“眼中钉”。族内其它成员毫发无损,一股脑都推到父亲身上,当然他们应该是私下瞒着父亲推卸责任的。
年龄最长的大伯的大儿子参军,那时候我小学都没读,所以也就不记得详情了。还是要召开“家族会”,父亲又是管着村里大小事务的,可是名额就一个,另一家各方面都优秀的竟被刷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是那家没有人缘,他们家族发生内讧,民兵营长是他家族的,硬把他那优秀的堂侄给压了下去。要知道,那会来带兵的人可是看中人家的,最后做了好多工作,带兵人才作罢。当然父亲也是偏向于我这位堂兄的,加上那会叔祖父在部队正如日冲天,我们这边捷足先登,也就不足为奇了。就是这样,十来年后,在工作问题上,那家没有当上兵的人,跟着一伙人来我家闹事的,他恨不得要了我父亲的命。父亲挨累不落好,堂伯父从来都不领情。
凡是我们那个所谓的“家族会”都是有害无益的,想起来多么愚昧无知!
不过每每夜深人静,却又莫名其妙的怀念起那个黑压压一片人蹲在那儿,就着煤油灯的暗光,七嘴八舌围绕一个问题争吵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