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刘运耘来到餐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看了看左手上的腕表，距离郑云凌告诉她飞机落地的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下飞机再从机场来到约定的地方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时间够了。刘运耘总是这样，做任何事情都给自己留够充足的时间，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预设一遍。她觉得这样就能在出现突发状况时不至于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但人生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突发事件”。就好像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喜欢你，而你却已经是别人的了。我不明白是我反应太慢，还是你走得快。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只能选择遗忘。

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见一个已经5年没有见的老朋友。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他们以前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回家，互相到对方家里吃饭。他们是青梅竹马，是要一直走下去的人。可人生漫长、扎进人海中的我们终究还是被人流冲散了。

小的时候有大人对着郑云凌开玩笑说：“这是不是你的小媳妇呀？”郑云凌用特别稚嫩、可爱地声音回答到：“是呀！长大后我会娶她的。”当时的刘运耘则撅着嘴歪着头不屑道：“我才不会嫁给他呢，他老是揪我头发。”那时候开玩笑的那些大人到现在还会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吗？应该不会吧。想到这刘运耘低下头微微一笑。

这个玩笑中只有最不屑的那个人当真了。

刘运耘抬起头，在她坐的前面一桌，坐的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年纪看上去应该才十八九岁的样子。郑云凌走的时候也是十八岁。在十八岁以前，或者说十七岁以前，刘运耘从来都没有想起过小时候的那句，“长大后我会娶她的”。刘运耘想郑云凌也没有想过。

可时间就那样改变了她。就在十七岁的一个下午，那天阳光灿烂，天空晴朗。刘运耘来到郑云凌的班级，她是来安慰郑云凌的，因为他的万年第一名被新转来的同学给挤走了。

刘运耘跑到他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了，下次努努力，你又是万年第一老妖。”

郑云凌对她翻了一个白眼，“哥根本就不在乎好吗。”

“得得得，还是这副死样子，说实话好像能要了你的命一样。”

“你来干嘛？”

“给你关心和爱嘛。”

“滚远点，我需要你关心吗。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看你自己这次考了第几名。”

郑云凌顺手将自己的文具盒扔了过去。刘运耘拿着郑云凌的文具盒像拿到什么宝物一样，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哎呀，看看我们这万年老妖的文具盒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能年年考第一。”刘运耘打开文具盒，里面就只有两支笔，一支黑色碳素笔和一支铅笔，还不是自动铅笔。

刘运耘鄙夷道：“这么大个文具盒里面就放了两支笔，你好意思拥有它吗？真是浪费，要实在没有笔可以告诉我呀，我心地这么善良，可以帮你好好利用这文具盒的。”

郑云凌一把夺过文具盒，“我谢谢你了，但我不需要。我觉得你可以回去了，你好吵，打扰到我了。”

刘运耘撇撇嘴，哼了一声，没去理郑云凌。

郑云凌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阳光温柔地落在他的后背，刘运耘盯着他，觉得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他盯着自己的试卷，眉头因思考而皱在一起。虽然他们一起长大，但刘运耘却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很好看。刘运耘欣赏着这张好看的脸，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真好看”。

郑云凌抬起头看向刘运耘，“你说什么？”

刘运耘被郑云凌的话语惊得缓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说了句：“没什么”，然后转身跑掉，留郑云凌一个人在原地莫名其妙。

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低着头盯他的卷子。

从那以后每当自己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心理总会莫名其妙地冒出那句：“长大我会娶她的”。每当这个时候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十七岁的刘运耘有了自己的少女心事，不能被她这个好朋友知道的心事。

青春期的少女总是会向自己的小姐妹倾诉少女心事，每次讲悄悄话，心里都像开花一样，笑容也像花朵一样艳丽。但刘运耘平时也没有特别交心的女同学，所以她只能独自一人消化着自己的快乐。

每当郑云凌看到她一个人低着头傻笑的时候，郑云凌总会问她：“你这是暗恋上了谁？还是还在回味昨天看的偶像剧呢？”

秘密被识破，纵然羞红了脸，但还是得假装生气的样子。“哼，要你管呢。”

郑云凌真的是很讨厌，继续调侃道：“像你这样的人呢不太适合偶像剧的套路，不过如果你要是喜欢上了谁呢，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郑云凌揉揉她的头发，“虽然我还没有见到过比我还优秀的人，但是要是你喜欢，我这个当家长的总归是会支持你的。”

气氛太诡异了，再不走，刘运耘也不清楚自己脸上会再出现什么样异样的表情。她愤愤地瞪郑云凌一眼，红着脸跑开了。郑云凌又被刘运耘留在了原地。

第一次对你有了秘密，是关于你不能说的秘密。

小时候总以为时间会很长，我们高中还没有毕业，大学还会是一个学校，到大学毕业我们依然还会在一起，一辈子那么长，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我还可以喜欢你很长很长时间，也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把我自己重新介绍给你认识。可就在郑云凌终于闯进成人的世界，感觉一切都更美好了的时候，他却就出国了。

原来成年后是会有分离的。

还是天真了。

记得郑云凌走的那天刘运耘到机场送他，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袋里乱糟糟，不断的浮现出：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们以后会再也见不到吗？她鼓起所有的勇气，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地对着那个背影喊：“郑云凌。”

或许每一个步履匆匆的人都因她的大嗓门而扭头看她。但那时对她来说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眼里只有那一个人，一个即将远离她的人。她不顾一切地跑到郑云凌面前，尽量平息自己地喘息声，“不要忘了我，我们要一直是好朋友。”

郑云凌点点头，“会的，我会常常和你联系的。”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喜欢你。”当她鼓足勇气的时候，她以为她害怕的是遗憾，而当她真正看着郑云凌眼睛的时候，她错了，原来她害怕的是永远的分离，害怕因一句“我喜欢你”而把他推得更远，如果是这样，她情愿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她心里。

郑云凌走后生活没有一丝改变，只是从前两个人，现在一个人。有时候她也会做梦，梦里郑云凌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其实我一直记得小时候的那句玩笑话”。

梦虽美好，但终究会醒过来。醒来后房间空空荡荡，思念却围绕在心头久久没有离去，不自觉眼角湿润。

终于大学毕业了。

这天她很开心，不用加班，下班后又和同事去吃了火锅，回到家洗过澡后早早地躺上了床，无聊地刷着手机等待困意来袭。

电话就这时候响了起来，看到显示是郑云凌，她高兴得猛地坐了起来，还没等对方开口，就听到了对方开心地说道：“我今天终于和我的女神在一起了。”

刘运耘握着手机，大脑空白了几秒，等到手机里传出：“喂喂喂，你在听吗？”

刘运耘回过神来，“那恭喜你呀，祝你幸福，今天有点累，要睡了，先挂了。”末了还加上一句：“很为你开心”。挂了电话，抱着双膝，眼泪像雨滴。

从那以后郑云凌给她打电话总会跟她聊他的女朋友。刘运耘会觉得烦躁，但她想到郑云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开心的样子，就忍着脾气一直听着，然后找个合适的时候调侃：“像你这样的人你女神答应和在一起的时候是没有戴隐形眼镜吗？”

他也不会生气，继续回她：“去你的，她视力可是5.0，你以为跟你似的我这么帅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却总说丑，你才应该去配眼镜。”

“好好好，那我祝你幸福，你好好去爱你女神吧。有些人幸福，苦命的人却还要继续加班工作，这世界可真是不公平，电话费也挺贵的。我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虽然是周末，自己在家睡了一天可还是觉得很疲惫。刘运耘趴在桌子上，点开自己手机的备忘录写下：“我喜欢你，可你说还该不该继续喜欢呢？”放下手机，左耳贴着桌子，冰冰凉凉，不是很想哭，可为什么会有眼泪从眼里冒出来？

不喜欢了，不能喜欢了。白天的时候与同事、朋友在一起吃吃饭，开开玩笑，好像真的就没有想他。

刘运耘尽量不让自己睡午觉，这样晚上就不会失眠了。不停地给自己洗脑，会有那么一瞬间刘运耘觉得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人。

可当你开始欺骗自己的时候，你的梦境却不会欺骗你。刘运耘总是白天努力忘记，可每当午夜因做梦而被惊醒时，心还是好疼好疼。好累，原来放弃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刘运耘看着前面一男一女，他们一定不会有这样的痛苦，因为他们脸上都是幸福的样子。

时间在胡思乱想中慢慢地走丢，黑夜慢慢地笼罩着这个城市。

快到了，应该快来了。刘运耘眼睛盯着餐厅门口，心脏却不停地乱跳。她想让自己尽量平静，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像一个等待老师来上课的小学生一样，双手放在桌上，后背挺得笔直，端正地坐在位置上。

终于，门口出现了那个人，他好像瘦了，更好看了，是不是因为有女朋友而刻意减了肥？他穿了白色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仍是清爽大男孩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夏天坐在书桌上认真思考的他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旁边的那个人让她猛然清醒，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其实刘运耘也知道这次他回来会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可是看到他们的手牵在一起，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刘运耘对着他们招招手，他们看到后微笑着向她走过来。

“来，郑重地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这是郑云凌见面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以前想过很多个他们见面的版本——“唉，又胖了哦。”、  “女大十八变，你的改变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不过是又变丑了。”以郑云凌的性格他必定会损她。或者郑重的“好久不见，这么多年，我好想你。”

可郑云凌站在她面前，幸福的、开心的，很隆重地向她介绍女朋友。在她的所有预判之外。心脏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就说嘛，人生还是突发事件比较多。

无论心里怎样地翻山倒海，脸上依然是灿烂的笑容，“知道，女神嘛，不是早就听你说过了。”

然后转头对她说：“你好，我叫刘运耘，是她的朋友。”

刘运耘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女生，长直的黑发简单地披在身上，化着简单的妆，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裙子收腰，好瘦啊，很好看，是淑女的典范。

如果她穿这样一条裙子是不是会显得虎背熊腰，因为她的肩膀比较宽。

“你的肩膀这么宽，穿这样的裙子更像男生了呢。”记得很久以前，在她为数不多的几次穿裙子经历中，郑云凌曾这样讥讽过她，所以直到她长大工作也很少穿裙子。她总会觉得不好看，或许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好看，只是郑云凌曾这样说过。

所以今天地赴约，她穿的是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阔腿牛仔裤，虽然可能也不显瘦，但刘运耘活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弄明白“微胖女孩如何穿才能显瘦”这个深奥的问题。还是T恤牛仔裤保险。

“是叫姚瑶吧！以前听郑云凌说过。”女生微笑地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出国的？唉，长这么大，还没有出国过，真羡慕你们。”

为了不让气氛尴尬，她总是努力地找话题与姚瑶聊天。其实刘运耘也是慢热的人。

被冷落在一旁的郑云凌无奈地说：“能不能别问了，我们能先点菜吗？”

刘运耘对姚瑶抱歉地笑笑，瞥了郑云凌一眼，然后把菜单轻轻地推到姚瑶的面前，“看看，想吃什么。这是最近新开的特别火的网红店。”随后她再次把眼神移到郑云凌身上，“照顾姚瑶。”

郑云凌一脸幸福，“知道，知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要不你推荐推荐吧。”姚瑶对刘运耘说。

刘运耘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

郑云凌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点诚意都没有，请人吃饭，自己都不清楚。”

要是以前，刘运耘肯定把手中的筷子甩到他面前让他闭嘴，但现在不一样了。是不想在这个淑女面前表现自己土匪的一面，还是不想让姚瑶看到他们相处的样子，刘运耘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轻轻地说：“你们都这么久没回来了，要让你们看看中国的发展，城市的变化嘛。”

最后他们还是叫来了服务员，听了服务员地推荐，点了服务员口中最受欢迎的菜，也可能是价格最高的几道菜。

在与服务员讨论菜单的时候，她听到郑云凌嘟囔了句：“为什么不去吃炸酱面呢？”可能姚瑶专注地在听服务员的推荐，没有听到，但刘运耘会时不时地看向郑云凌，她听到了，或许她也没有听到，只不过看到了。

过去每天放学，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他们的妈妈都加班，没时间做饭，让他们自己到外面解决晚饭的时候。他们就会选择楼下那家面馆，他们俩只喜欢他们家的炸酱面，那时感觉就算天天吃都不会觉得腻。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面馆的生意越来越火，而刘运耘却很少去吃了。郑云凌走后炸酱面也不怎么好吃了。为什么今天没有去呢？其实刘运耘自己也不太明白，可能刘运耘自私地觉得，未来已经是属于他们了，那过去就应该永远地留在过去。炸酱面只该属于刘运耘和郑云凌。

菜都上齐了，他们开始吃饭。刘运耘看着对面的一对情侣，郑云凌不停地给姚瑶夹菜，姚瑶看着碗里的已经满了的菜和肉，嗔怪道：“别夹了，我自己可以夹。”

姚瑶真的好看，他们真的般配。刘运耘忽然认识到。原来姚瑶和刘运耘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

所以他们只能是朋友。

是开心的一顿饭，是煎熬的一顿饭，不过终于结束了。他们还满意吗？吃得好吗？刘运耘不想再去琢磨了。此刻，她忽然觉得好疲惫。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站在名为“好朋友”的这条线上，不后退，也不能允许自己向前。

送走姚瑶和郑云凌后，她紧绷的神经断了。

她一个人走在街道上，饭桌上的事，过去的往事，一幕幕的都跑到刘运耘的脑海中，刘运耘觉得身体像扛着千斤重物，重到她抬不动脚，无法向前走一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前方有什么，他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一层雾，什么也看不到。心脏空空的，这次真的要不喜欢你了。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把手埋进臂弯，哭得好大声，幸好这条街上，此时没有行人，没有车辆，不会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这大概是今天最幸运的了吧。暖黄色的路灯抚摸着她孤独的后背，好像在给她安慰。

过了今天就不喜欢你了，过了这个冬天就不喜欢你了。

哭过，痛苦过，煎熬过，挣扎过。应该要结束了。

“刘运耘，这次考试你居然进步了，不容易呀。”

“刘运耘，你太慢了，我都等你老半天了。”

“刘运耘，快点，我们去吃那家炸酱面，晚了就没有了。”

“你为什么叫刘运耘呀！好拗口的名字。” 刘运耘止住哭泣，站起来向前走去，就让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夜晚的风飘走吧，包括那句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我很喜欢你”。

如果说时间是答案，刘运耘已经在时间里看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