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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谈

2017-11-29  本文已影响348人  吉野佳

北方一年四季很分明,春夏秋冬,我独喜欢冬天。因为我许多幸福的回忆都发生在冬日里。

读小学的时候,我是全年级出了名的体弱多病——尤其是在冬天。每到冬天,无论怎么保暖,怎么注意防护,我都总是感冒发烧不断,这次发烧还没好,下一波流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我身上表现出它应有的特征来。

我的发烧往往都是从深夜开始的。那时候我和奶奶同住,我经常在夜里被奶奶拍醒,然后被灌下一杯刚刚冲好的退烧冲剂。喝下那么一大杯甜甜的药水我才从睡梦中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又发烧了,随之闪出来的念头都是“明天我又不用上学了”“明天早晨就能吃到奶奶煮的热汤面了”“如果烧的特别高妈妈可能会买个汉堡包给我”诸如此类。那个时候,汉堡包对我来说是个稀罕物,因为它在妈妈规定的“小孩子不能吃”的食物清单里面,但是发高烧的时候是可以破例的。当然,在这样精神上的窃喜之后,伴随的是肉体上的痛苦,浑身疼痛、打冷颤、烦躁地想蹬被子等等。奶奶为了让我发汗,严格地控制着我的小被子,不允许我从被子里探出来半点儿,当然了,头除外。喝过药,打好自己的小算盘,我也彻底清醒过来了,不肯再睡去,奶奶为了不让我专注于踢被子,就给我讲她的故事,讲她的童年,她的学生生活,她养的猫咪……这些故事我百听不厌。我现在还记得,那时的奶奶穿着一件洗了太多次已经不怎么保暖的黑色毛衣,倚坐在床头,背对着发黄光的台灯,面对着已经烧的有点冒烟等着退烧的我,婉婉道来那些过往,直到天蒙蒙亮,我渐渐出了汗,体温降了一些,昏昏睡去。

睡醒的时候我床头的小桌上一定会摆着一碗热汤面,不一定有汉堡包。如果这时我还没有退烧,妈妈就会给我套上我红黑相间的厚毛衣,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像精心包装一个大包裹一样把我武装的密不透风,然后骑自行车带着我去离家不远处的小诊所打点滴。那时候我穿的所有的毛衣都是妈妈亲手织的。她能织出很多漂亮的花纹,那么合身的毛衣她几天就能完成一件。别的小朋友围的漂亮围巾她只是看了看就能织出一条一模一样的给我。

到了诊所我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一样,轻车熟路地躺到自己熟悉的那个床位上去,等着医生阿姨来给我挂点滴。诊所病人不多,医生阿姨经常会跟妈妈聊天,她跟医生阿姨诉苦,说我抵抗力太差了,总是生病受罪。可是其实我一直都没敢告诉她,当时我生病是开心的,生病了能看到妈妈满眼的心疼,小心翼翼的温柔,那种可以比平常更容易感受到的被爱的感觉,让冬日里的小小的我很满足。

打完点滴的冬日的午后,我总是能收获爷爷买的两根糖葫芦,冬天才有的糖葫芦,一根山药的,一根红果的,那个时候的糖葫芦很朴素,没有那么多花样,山药的和红果的是最常见的种类了,价格也实惠,一块钱一串,一块五两串。是的,爷爷买两串给我可能不是完全出于关爱,而是在里面夹杂了经济实惠的成分。

冬日的下午暖洋洋的,抱病不上学的我趴在床上裹着小被子看起了故事书,那样的感觉真是惬意啊,可惜冬天的下午太过短暂,读完一本故事书天色就变暗了。奶奶帮我打开房间的灯,一边絮叨着看这么久的书伤眼睛,一边让我不烧了就下床溜达溜达。

溜达到厨房就能听见高压锅喷气“呲呲呲”的声音,随着闻到的就是蒸红薯和煮棒子面粥的香味,这种声音和这种气味都让我觉得安稳,只是那时我还不懂,这就是家的温馨。蒸红薯和棒子面粥是冬日晚餐的标配了,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着,厨房很冷,妈妈穿了很多,但是依旧不显得臃肿。她见我来了赶紧催促我回房间去,毕竟厨房太冷了,我还是个病人。我乖乖回到房间,一过六点,就听见爸爸下班回来开门的声音。他穿着厚重的黑色防寒服,防寒服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在温暖的房间里一点点被吞噬掉。他回到家才知道,原来我今天又生病了,又没有上学。不过我到是不期待他会有什么表现,因为他知道妈妈奶奶会把我照顾的很好,而且还有爷爷在,他放心的很。

只有一次,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期末考试前夕,我高烧不退好几天。整个人烧的腿发软起不来床,在家挂点滴的那天,爸爸下班回来买了两个氢气球给我。氢气球是那种最普通的气球的形状,一共有两层,外面一层气球皮是透明的,里面的是有颜色的,上面还印着一个笑脸和“开心每一天”的字样。我至今还记得两个气球一个是红色的一个是橙色的,两个气球安静地停在我房间的天花板上。我内心开心的不得了,但是表面故作平静地看着两个气球,耳边是妈妈埋怨爸爸买气球瞎花钱的声音,而且一买还买了两个。妈妈觉得那时的我已经过了玩气球的年龄了,买气球还不如买两本我喜欢的故事书。

后来上了中学,我身体素质好起来了,几乎不再在冬天里生病缺课了,我的冬日被繁重的课业占领了。

再后来,我离开家读大学了。妈妈说,开始住校就意味着离家了。冬日来了,回想起儿时的冬日,我格外想家。

坐在宿舍里,我刚刚从喜欢的一家网店下单了一件过冬的毛衣。妈妈早就已经不手工织毛衣了,她的颈椎不如以前那么好了,对此我有点郁闷,我希望她身体不要出现问题才好。这种心情让我忽然明白,我儿时盼望生病来获取妈妈更多的爱护是多么自私的,她已经倾其所有付出给我了,她那么希望我健康,而我却期待着违背她心愿的事。现在我不再需要她小心翼翼的温柔了,并且还把我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留给她。

宿舍天花板上飘着两个都可熊造型的氢气球,现在的氢气球花样越来越多了,当初那种写着“开心每一天”的气球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但是看到氢气球我还是忍不住会买,仿佛看着它飘在天花板上,我就能回到那个高烧不退的冬日的夜晚。原来爸爸对于我生病并不是不担心,他只是爱我的方式更深沉而已,他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内心,偶尔表达一下的时候方式也会有点笨拙。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告诉正在埋怨爸爸的妈妈,无论故事书还是氢气球我都喜欢,因为来自爸爸的爱我已经都能懂了。

比爸爸更羞于表达的是爷爷,爷爷不会嘘寒问暖,但现在我坚信爷爷就是因为对我的爱才会买两根糖葫芦给我,与价格无关。上大学后每一次回家,节俭的爷爷都会偷偷塞很多钱给我,他希望我的钱包里多一点钱,这样在学校能不用计较地多买几根糖葫芦。爷爷固执地觉得只要我能拥有糖葫芦就会快乐,其实如我所愿的快乐是爷爷奶奶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爷爷奶奶一直不用变老我可以永远都不吃糖葫芦的。

可惜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不吃糖葫芦是交换不来爷爷奶奶不老的。因为忽然一天,奶奶重病了。

奶奶重病初期,我始终不能接受。我忽然发现汉堡包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现在的我想吃汉堡每天都可以吃,真正的稀罕物是奶奶做的那碗热汤面,她再也不能从床上起来做给我吃了。我总是在想为什么生病的偏偏是我的奶奶而不是别人的呢,如果离别就这样来临了怎么办呢,我可从没想过离别。那段时间我总是想起儿时的我发烧时奶奶给我讲故事的点滴,奶奶童年里的那些故人已经不在,学生时期的那些好友都已经杳无音信,奶奶的猫从一只小猫崽到猫妈妈再到老死在门边……其实奶奶的故事已经告诉我如何面对离别了,世事本就如此,那些所谓的皆大欢喜的结局都是未完待续的,真正的结局都会伴随着离别,所以当离别到来的时候,我除了平静地接受,别无他法。离别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因为毕竟拥有过那么多幸福。

我才二十岁,却已经开始回忆过去了,并不是现在的日子苦涩,而是那些过往的冬日太过美好。我怀念儿时年轻如泰山的家人们,羡慕那时拥有着家人的呵护、从不担心离别的自己,留恋那些蕴含着无数幸福小细节的冬日。我怕下一个二十年后再去回忆就来不及了,那些儿时冬日的幸福感会湮灭在漫长的岁月里,时间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记忆从我的脑海中偷走,所以我要在尚能忆起的时候把它们记录下来。以及,趁现在尽全力去爱我的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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