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说唐诗
我知道蒋勋是通过有声小说《蒋勋细说红楼梦》。下雨天,戴着耳机,洗着碗,听一个好听的男中音,为你讲述大观园里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感情也是可以如此细腻。
当丽姐赠我《蒋勋说唐诗》欣然接收,随后因功利心重,看工具书比较多,此书也就放置在架上蒙尘。
前些天,看篇网文介绍冯唐,说如果去荒岛,需带一物,问会带什么去?冯唐答:若带活物,就带一个可以和他聊很多天的女人,否则就带一本《唐诗三百首》。很好奇,为什么是《唐诗三百首》,而不是诗经、宋词、元曲呢?
说来汗颜,受小时读书的经历,一直偏爱宋词,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把李清照、欧阳修、苏东坡、元好问、辛弃疾等大家的词挨个往过背,这些机械的记忆,后来也成为我一生的财富。但说到唐诗会的也只有《将敬酒》《琵琶行》之类的可以拿出去“炫耀”的长诗和义务教育要求的必背唐诗。对唐代历史的了解,也仅限于评书什么《隋唐演义》《少西唐演义》《薛刚反唐》的故事情节,就是今日想起程咬金在李世民面前用斧头假装自刎的一幕闹剧,还是会大笑不已。
桐华在《大漠瑶》的后记里提到,想写一篇心情飞扬的故事,就考虑要把朝代背景定到的汉唐。虽然最后故事是以汉代为背景讲述的,但依然可以说明,读唐代文学对于后世文化人来说是一个可以舒展愉悦之旅,值得好好看看。很多学者在通读完《红楼梦》后,研究的入口放在了《红楼梦》的诗词上,那么想要对唐代有所了解,唐诗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蒋勋说唐诗》共分七讲,先总的对唐诗有一个概括后,分开对张若虚、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的诗进行细讲。他说唐诗是花,是在前面很多个朝代铺垫之后绽放的奇葩,宋代是花落后结的果,诗经是根,其他朝代是茎与叶。
唐诗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绝对可以用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来概括。但他也一直反复强调唐诗的“水到渠成”,说如果没有前几朝代的经验总结,唐诗决不可能走上巅峰,他是发展的产物。这让我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个概念“势能”,所谓势能就是先由一个很小的点,慢慢地借由叠加效应,形成一种惯性向前,则成“势能”,就如涨潮时的浪,可以直扑向岸边,推它的不是风而是一种看不见的“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所借的就是这种势能。所以,在大多时候做很多事的成败,其实并不是自己个人能力大小决定的,而是由大趋势来掌控。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常有人感叹:“生不逢时”。如果世间真有轮回,又容我选择一个朝代,那么我一定会选唐朝,不是因为其繁荣昌盛、也不是因为女权伸张,而是因为个性解放。就如农业伦理聚集到一定程度后的一次大爆发,大出离;就如夜空的烟花,璀璨只在那一瞬。宋以后就又没有了,时代又回归到农业伦理,更有甚者女人还被裹了小脚。
我们说到唐,通常会称作“大唐”,所谓“大”,就是包容。蒋勋在这里说:“如果选择性太强,格局就不会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关于“格局”有这样提法——看你的目光投向。人生三看“看自己,看众人,看天地。”以自己为中心,一臂之内划圆的人格局肯定大不了。在对人上一定要分出喜不喜欢,在对事上一定要分清孰是孰非的人格局肯定大不了。近年来,看到那些很“较劲”去活的人,就像突然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很想上去抱抱,对他(她)耳语;“松开拳头,你会更好!”回头想,我似乎已经从那个遇事只看自己的角度走了出来,愿意将目光投向更远一点的地方。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就有大格局,也不是每个人的格局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大,格局是随你心灵的成长而成长,有的人到死也没有格局,有的人遭遇太多挫折后释然,感同身受,开始悲悯世人,到达“看众生”的格局,但真正可以做到“看天地”的格局,少之又少。
下当然唐诗的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在格局大小评判,更多的是强调了生命的独立性和宇宙意识,关于这两方面蒋勋借由张若虚的《花江花月夜》一诗,联系着讲述,他说每一个生命都是在最大的孤独里面实现了自我完成。年少时,总喜欢参加聚会,呼朋唤友,一刻也不想安静的呆在屋子,害怕空虚,一旦独处,就觉得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人到中年,才发现只有学会和自己相处后,才能有“存在”的感知。人较于宇宙渺小若尘埃,但这尘埃也能知道自己来从何处来,去往何处去,不也是一种圆满的完成吗?这里面我又想到“完成”与“结束”的不同。完成相对主动,结束却是被动。自我完成应该是在这人生百年积极探索生命,积极面对死亡,积极与自我对话,积极与万物相联增强感知。否则,当有那么一天,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只是一个生命的结束,而不是生命的完成。
王维少年得志,21岁就中了进士。但遭遇安史之乱后,人生滑向另一个轨道。喜欢他“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少年不羁爱自由;也喜欢他“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顿悟之后的晚年静好。有时,我会想人生是分上下半场的,有的人上半场呼风唤雨,下半场茅草屋里躲雨。有的人上半场赤脚急行,下半场稳坐八人轿。当然也有人上下半场的差别并无那么大,但各种滋味尽在人心,多少是有分别的。看王维的生平简介和诗,就会想起一句话叫“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年轻时我们总告诉自己,要用力的活着,行至中年我们才发现,松开拳头的生活,才是离幸福最近的距离。
蒋勋说:“如果没有了李白,历史上很多光亮就没了,李白让人觉得生命还可以发亮。如果没有了杜甫,也会遗憾的不得了,因为杜甫是照到最角落的地方的光,我们从来没有发现有人在那个角落生活过,可是,杜甫看到了。白居易的写作理想是成为民间的发声者,他的诗里有知识分子的良知与自觉。李商隐的诗最大的特征是把故事全部抽离。风格比较接近象征。他描述的不是一个狭义的情感,而是可能让我们在不经意间有所感受。”
年少时极喜李白“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长相思,摧心肝”,读他的诗总觉得自己在云里飘,一会儿上九天揽月,一会儿下五洋捉鳖,如若坐过山车一般痛快。年岁稍长,又对李商隐开始感兴趣,他的诗总是极尽缠绵,留给你无尽的空间填充各种感情。“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你可以说他在讲爱情,也可以解读为亲情和友情,或者师生情。当我对生命,对未来认知模糊时,就会用这样莫能两可的句子,去表达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人到中年,才会细品杜甫,再次读到当年背的滚瓜烂熟的《石壕吏》,和蒋勋一样品出了感动,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在文中寻不到“悲”“泪”“痛”等情绪强烈的字眼,完全客观讲述着故事,故事背后有一股强大力量直击你心房。近几年,写东西越来越少,偶尔动笔,却是暗合白居易“非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刻意去掉一些华丽辞藻,力求简单,有条有理的将一个问题说明白就好。岁月就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我们……而我们也很难说是变好了?还是变糟了?
蒋勋说:“文学与艺术是美的世界,对人生最大的贡献是把我们带到一个不功利的状态。” 信息时代,人们压力日增,能好好读完一本与现实生活关系不大的书,已是实属难得,文人们都在高呼内容变现,都在极力迎合大众口味,功利才是切合实际的生存之道,于是,文学与艺术仿佛与我们在渐行渐远……
这样一个有风的夏夜,随意翻翻一本早就该读完的书,时时处在焦虑状态的心,一点一点静了下来,耳畔仿佛又传来,林妹妹的一声娇笑:“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周末,整理书柜,看到这本书,突然想起去年只写了一半读后感,于是再次翻翻,补齐了,也算了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