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少年
那时候我家和大伯家共同养了一头老水牛。我们两家每对半月轮流饲养。
到了放暑假,放牛便是我的专活。我完成自家的半月放牛任务,余下半月大伯让我帮他放牛。他给我工钱,还答应买一条红色蕾丝花边连衣裙送给我。
“买条裙子多少钱?”我问大伯。
“等明儿逢集我问问,值多少钱就给多少钱,你自个挑。”大伯坐在马扎上,边说边悠闲的磕磕旱烟袋,黝黑的脸庞流露出慈祥温和的笑容。
尽管我很放心大伯说话算数,但是害怕大伯事多,赶集会忘,我再三重复提醒大伯,一定不要忘记。
我不是急切的想得到那种蕾丝花边红连衣裙,而是对我的“工钱”早有打算。因此我禁不住喜悦的心情,雀跃的像小鸟,我在帮助大伯,也是在帮自己。10块钱工钱再加20块裙子钱,什么概念?4毛钱一本的连环画,可以买多好多呐。
傍晚,丝丝凉风轻轻吹佛小河滩,河岸上的小树林略微凉爽了一些。柳树上传来知了叽叽叫声,很清脆,很赏心。
我把牛绳绕在牛角上,让牛自个吃草,我趴在树荫下的草地上看《闪闪红星》。
牛一边甩着尾巴吃草,一边快步的挪动步伐。眼看牛把我落下身后,我担心牛会跑到不远处田间糟踏乡亲们秧苗。我连忙收起书,爬起来,一手牵牛绳,一手捧书。牛挪动步子,我也跟着挪动步子。眼睛就这么的在牛和书之间不停游移着。
斑马大老远的牵头老水牛跟着而来。嘴巴哼着罗大佑的《恋曲1990》。斑马,我的发小乔小米给取的绰号。斑马小头小脸,小鼻子小眼,脖子细长细长,在学校里还是我们的班长。乔小米总是叫他斑马,我也跟着叫。斑马一点也不生气,似乎习惯了这么个绰号。
斑马浅灰色的短裤沾满干泥巴,不用说今天又和牛赛跑了N多次。他家的牛性子刚烈,一个不留神,牛像脱缰野马一样狂奔。他就抓紧牛绳子拼命的狂追。牛用劲甩着牛绳子,他就被甩到田沟沟里,一屁股的泥灰水。他放牛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从来不待干净过。
斑马走过来找我借书,我摆摆手,揶揄道“去,去,找小米去!”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乔小米从来不在河滩放牛,乔小米家没养牛的。
斑马爱看大部头小说,自从喜欢乔小米,他就专挑着看诗歌散文书籍,一看到喜欢的诗歌,就抄在日记本上。有一次我看见他在日记本扉页抄着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他说送给乔小米,那本日记里有好几张明星头像,有个我还认识,好漂亮年轻的潘虹。
乔小米也爱看书,我看的书多半从小米手里借来的。小米想看的书,斑马就有本事弄过来。有点偏僻的小山村,天知道斑马哪会有那么神通广大。
河堤上架了台机器,机器马达声轰轰隆隆作响。秧田需要补水,村民正抽河水灌溉秧苗。轮到我爸值班看管机器,负责安全事宜。有一年有个调皮的学生,很好奇那团水漩涡,便下水探究竟,腿一下被吸进漩涡里的水管子里,险些把腿废了。后来村民商量,挨家挨户的大人轮流负责安全任务。
我爸背着铁锹去不远处掩田埂缺口。走时再三给我交待,别让男孩子到机器旁,特别是河里水管有漩涡得那片,相当危险!
我看着冬子怎么去找游击队,完全沉迷在抗日战争时期,压根就忘了我爸的嘱咐。我突然听见救呼声盖过机器马达声,那声音几乎是恐惧歇斯底里呐喊。
我看见斑马在河水漩涡里,两只手拼命挥舞着,我扔下书,慌了神,不知所措,脑袋完全懵了。谢天谢地,我爸跑来了,他一个箭步飞上机器前,关掉机器,又迅速跳下水,抱住斑马的半个腰,把斑马的一条腿从管子里顺利拔出来。我爸把斑马背上河堤,放倒河滩上坐下。斑马的小腿被漩涡吸的一大块淤青,好在我爸来的及时,救的快速,并不十分严重。
过后,我说斑马,我爸救了你,阎王没收你,让你天天可以见小米,你知道该怎么报答了吧?
“死丫头片子,要啥报答,都是乡里乡邻的!”我爸凶我。我没敢再吭声。
斑马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爽快地说“中,以后你和小米看什么书直接说,我一定给你借到。”
哦,原来他表哥是镇上的中学老师,表哥家里有间大书房。
斑马咧着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眼里噙满着泪花,在晚霞的照映下泛起一圈光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