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辕南辙 遗踪再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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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有四季,秋天是金色的季节。
田野里的稻谷翻着金色的波浪,地上的落叶把山间小径铺成黄金小道,还有那秋日的夕阳,总是把澄净的西天染成一片金黄。田野上的农人趁着秋高气爽,忙着收刈春天播下的希望,辛劳的汗珠和收获的喜悦一同浮在晒黑的脸上。
人生有四季,生命的秋天也是金色的。
春天过于稚嫩,经不得疾风骤雨,夏时阳光灿烂,努力伸展枝叶;到秋天来临,生命的四季已轮过大半,果实虽已成熟,叶儿却已泛黄;接踵而至的冬天将是一个寂寞颓废的季节,到了那时,只有在梦幻中回忆过往的日子,等待最后的暴风雪把最后的梦想掩埋,生命归于岑寂,就像你虽想在沙滩上留下深刻的足印,但一个新的浪头涌来,抹平了你遗下的一切痕迹,大海永恒波动,而你烟消云散。
于是才有人将生命的秋天誉称为黄金十年,在获得自由之身,能有经济支撑,残存冲动激情,尚能长途跋涉的十年一定要充分利用,切莫蹉跎余憾,力所能及地把从前一个一个的想往变成现实,使自己在即将到来的凛冬里,即便老眼昏花窝居斗室回首当年时也能少些遗憾和喟叹,多些充实与欣然。
原来准备在八月下旬去到北部边陲,到大兴安岭去聆听森林之歌,目送各样的鸟儿在林间穿越,看秋日的落叶在风中跳着别离的舞蹈;去呼伦贝尔听那悠扬的马头琴和古老的歌谣,在蒙古包中和淳善的牧人一起喝着酸酸的马奶酒,在醉意朦胧中看十五的月亮从草原的尽头升起,深切感受草原的辽阔和自然的色彩。但由于是学生返校期间,居然买不到火车票,如待学校开学之后再去却又会耽误既定的西北行程,于是改变路线,把人生的轨迹从东北调整到了西南。
八十年前的那段迁徙行程,即使在战争的硝烟燹火中,一行人以步当车也只走了五十六天,而我在和平年代,在发达的铁路公路系统中辗转却用了五个月,只走了前半段,后面中途而废,成为一桩未了的心愿悬在心头。为了善始善终,也为了追随先辈的足迹完成这后一段长征。于是在秋天的落叶小径上续完春花掩道时的行旅,但与当年西南旅行团行程的艰辛漫长相比,今日追随的难易自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从贵阳到昆明只用7个小时,飞驰的列车越过他们曾经攀援的崇山峻岭,跨过他们跋涉的深谷激流一下就到了终极的目的——昆明。心中虽感到有些名不符实,但似乎也无多大的遗憾,因为经过了八十年的时光流逝,当年他们当年行经的道路早已淹没于荒草丛中,他们曾经落脚休憩的村镇更是不复当年情景,即使去到,也不能寻回和感受到当年的情氛,徒增一丝丝的怅然而已。
犹记春时去长沙,从车窗望出去,只见杂花生树,杨柳依依,莺歌燕舞,春和景明。而今日来昆明,我们不想太快,以免过于匆匆,会少一些情怀,仍是乘座绿皮列车,但因是夜行,见不到窗外的景致,只有山恋衬在黑魆魆的天幕上,只见到远方山谷中有稀疏暗淡的灯火孤独地闪烁,但心中可以想见此时的田野正是稻浪翻滚,梧桐泛黄,云淡风轻,秋色浸染。时过境迁,一年又过了大半,我们却在这样的日子里去追随八十年前的那一段行李。不由得使人感时伤情,自忖时光易逝,徒叹人生苦短,转眼又快一年。一切犹如那车窗外的风景,还未得细细端详就一晃而过,只留下一些仿佛的印象和浅薄的记忆痕迹。就在这车轮的轰隆与心思的冥想中怡然入睡,一觉醒来,车已到了春城。
多年未来昆明,就像很久未见的故人相见却不相识。与其它城市一样,可以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它的变化,但这个变化也同中国其他城市一样,千城一面万变不离其宗。首先是高楼遍地林立,其次是四处工地,再次是车水马龙,但这些都不是此行的目标,我们不是来城市观光,而是寻找往日旧踪。
到酒店安顿好后叫了一个出租车,直到西南联大的旧址,现金的云南师范大学一下车,就看见师范大学大门右面的门笔上用金志娟刻下中国历史名校国立西南联大旧址,这是当年西南联大学生后来的中国工程院院长朱光亚所提,只敢拍一半,因为正大门上一个充气的拱门上是热烈欢迎2019级新生的标语,一下就煞了不少的风景
进得校园,在翠绿的草坪上就是西南联合大学纪念亭,三亭三角鼎立,三亭皆为三角,是以寓意三校联合,这是一九八八年为纪念西南联大建校五十周年,联大校友共聚西南联大旧址,旧地重游,抚今追昔,感念故园之情,遂集资在西南联大旧址——云南师范大学校园内建了三座西南联合大学纪念亭,以象征合组联大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三校,纪念亭也因之被称为三校亭。三校校友又各自撰联以作纪念,三校亭外又立“刚毅坚卓”联大校训碑,相互呼应衬托。
三校亭上撰写的楹联为;
北京大学:
滇海笳吹心系中兴业
燕园弦诵胸怀四化图
清华大学:
西山苍苍清芬挺秀
南国煦煦华夏增辉
南开大学:
误国恨愚顽茅舍土阶
看寇骑纵横南渡岂甘循覆辙。
三校亭旁有一玄石镌刻的《三校亭记》,记云:“一九八八年,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友聚首联大旧址。睹故园之清芳挺秀,叹岁月之斗转星移,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乃集资建西南联合大学纪念亭者三:曰北大之亭、曰清华之亭、曰南开之亭。三校各撰楹联,复共立联大校训碑,以记五十年前三校联合之丰功伟绩也。
语云:“高者为合,深者为室,虚者为亭,曲者为廊。”前人爱亭,常抒个性怀抱,取虚怀环宇之形,寄孤直高傲之意。今者建亭,则记民族魂魄,立爱国民主之脊梁,宏科学自由之精神。流连亭间,仰瞻三亭茅盖松柱,追慕前贤高风亮节,当敬观之,慎思之。
观亭之形,在苍松翠柏之间。满园秀色,风雨润而滴翠,三亭翼然,日月出而生辉。园虽小而有博大之势,亭虽小微而有恢宏之风。一园之中,三其亭,而亭又三其面,三足一鼎,共举千钧之力。以见三校戮力同心,共创联大伟业,共耀千秋也。
思亭之神,与天地岁月同在。八年砥砺,虽无高楼大厦,然“茅屋大学”,竟大师如云。八千弟子,几乏布衣蔬食,却人才辈出。何为使然也?思北大,拓“学术自由、兼容并包”之胸怀;思清华,树“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之品格;思南开,展“允公允能、日新月异”之境界。承前贤“刚毅坚卓”之精神,后学之人,当三思之!笃行之!
碑亭既立,形神兼备。联大薪火,世代相传。任重而道远,吾辈又岂可不勉力而为之哉”!
阅毕《三校亭记》,心生无限感慨,尤其是其“思北大,拓“学术自由、兼容并包”之胸怀;思清华,树“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之品格;思南开,展“允公允能、日新月异”之境界。承前贤“刚毅坚卓”之精神,后学之人,当三思之!笃行之!”字字如雷贯耳,声声黄钟大吕,箴言在兹,扪心而问,然思之否?笃行否?在此旧址遗跡前面对前先辈前贤,当无愧否?
沿着校园中的“红烛路”走到了民主草坪,红烛路应是得名于闻一多的诗《红烛》,草坪正中塑有闻一多全身像,身着长衫,手拿烟斗,神色严峻,横眉冷对,他在《红烛》诗中吟到: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
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草坪中又有一《民主草坪碑记》,碑文原来为黑灰石黄志,后又用蓝色勾描,但蓝漆早已剥落,碑文蓝黄交杂反而更不清晰,反正“民主”都不清晰了,我因而未细看,但同行李君又看出了其中的破绽,问怎么这碑也学西南联大碑铭,在最后也说是赵翼荣篆额呢?再一细看,果有谬误。西南联大的碑文是冯友兰撰文,闻一多撰文,罗庸书写。那上面说闻一多篆额是因闻一多的篆刻可是十分了得,在联大期间因生活困顿难以养家糊口,在市肆摆摊篆刻谋生。联大碑额上的篆字即为其所书,而此草地上的“民主石碑”非直立而是是仰卧,既无碑额,更无篆体书,何来篆额之说?此等大谬,居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坦白人来人往之中多年而无人指正,以讹传讹,就像我今年去贵大图书馆刚观瞻,居然就看到“学而识习之”冠冕堂皇地悬挂于图书馆大堂之上,心中不由得对当今文化的漠视与沉沦深感悲哀和苍楚,联大校歌所冀望的“中心业,须人杰”早已无人传唱,今生今世,人杰何在?
联大旧址的精粹就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纪念碑为圆拱形,高约5米,宽2.7米,碑身嵌在其中。碑文由西南联大教授冯友兰撰文、闻一多篆刻、罗庸手书,享有“三绝碑”的美誉。1178字的碑文,通篇诉说联大建校始末及历史意义,洋溢着强烈的爱国热情。对于此碑是否为原物,我不好断定,但绝大的可能是复制重建,因为在那一场史无前例,后无来者的“大革命”中,它岂能如漏网之鱼逃过空前绝后的浩劫,不过,当年的旧碑即使被推倒,被砸毁,但它今天又矗立于联大旧挍园的苍松翠柏之间,从历史的高处审视,碑石仅为物质,碑文才是精神,而精神的发扬光大方是民族国家的希望之所在。
此碑,此文,此气,此节,何等悲壮,何等磅礴,何等激越,字字铿锵,句句倜傥,气势如虹,荡气回肠。面对这并不高大的纪念碑,默想当年当地的坚毅卓绝,竟已灰飞烟灭,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竟然情绪难抑,有泪珠润湿眼眶。
今日所见旧址的纪念物仅局限于云师大校园一隅,联大的标志性挍门和铁皮茅草屋顶的教室也是近年随地依旧制复制,虽有一些直观的触感,勾起一些偭怀的情结,但却激不起心里的波澜,因为它们没有历史的沉淀。纪念馆也只是纪念1945年的12.1事件,没有任何其它的联大旧物,短短一个多小时,就已遍览无余,于是怅然离去,虽然回首频频,但仍是一览无余。
昆明的夜晚十分清凉,从所住的万达广场望出去,只见霓虹闪烁,市声嘈杂,想当年此地定是联大师生“跑警报”的荒郊野地,那手挽长衫边裾苍黄奔突躲蔽的师生已成幻影,如今是红男绿女在街市中穿行,追昔抚今,真有沧海桑田,恍若隔世之感!
在这昆明清寂而喧嚣的夜里记下此后段“长征”的行状和感受,明天又将继续前行——到蒙自。那是联大文学院的所在地,大家名焘麋集于此,陈寅恪和吴宓曾在那小南湖边唱和不少,如下两首,写尽了国难家恨和內心苍楚,更是表尽了离乱之世知识分子的凄凉与期许。
家亡国破此身留,客馆春寒却似秋。
雨里苦愁花事尽,窗前犹噪雀声啾。
群心已惯经离乱,孤注方看博死休。
袖手沉吟待天意,可堪空白五分头。
陈寅恪《残春》
阴晴风雨变无端,折树摧花未忍看。
小胜空矜捷坦堡,覆军终恐败师丹。
降心苟活全身易,异志同仇御侮难。
一载颠危能至此,何堪回首梦长安。
吴宓《残春和寅恪》
读毕,八十年前的诗句余韵袅袅,情意切切,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遥想当年,大师的行跡已仙踪不归,吟哦之声更缈若空谷,只是明日将去到的联大蒙自分校,那南湖岸边的绿柳是否依依?那澜回桥下的荇藻可曾浮泛如初?当年的老屋旧馆颓圯与否?对往事的追怀能否有所寄托?在这除旧布新高歌猛进的当代,从今天的寻访来看,我对前程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去了,去了,一切过往的都去了;来吧,来吧,一切未来的都会来!只是在这时间长河之中,在这来来去去之间,总缺少一个连贯的环节,让历史和文化出现了不该有的断层和塌陷,尤其在这一路追随当年西南联大师生的旅途中,面对周遭的浮躁与浅薄,总会滋生出这样的念想:我们的今天,在物质的富足繁华之外,却失去了精神的底蕴与坚守,燕过尚留声,人去却废名,是否该来的没有来,不该去的却去了?这,不仅是民族的悲哀,也是时代难以弥合的硬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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