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谁熟悉这儿?还让我到处找你们!”找不到爷俩,她决定原路返回。
这是一个陌生的卫星城,正围绕新通的地铁大肆土木。等红绿灯时,她看到路旁刚种下的整齐的灌木围着一种披着长白绒毛的新奇绿草。灌木带着被水淋透后的清绿,草看起来奄奄一息。
上地铁,她又差点走上了反向的站台,因为今天与她通常坐地铁的方向相反,还好她走上电梯之前折了回来。要是男人,肯定会一直走到反向的电梯上,直到儿子在后面大叫。
到站的电梯对着巨大的电视屏幕,上面有红色的广告字,“感谢你的光芒指引我像你一样,终有一天发出光芒--你为爱豆打call了吗?”多么有力的广告,似乎明星们过着一种堪为满怀抱负的追星族榜样的生活,而不是一群无脑的粉丝们艳羡一种德不配位的声色犬马,重点其实是--你为你的偶像助力购物了吗?
地铁站不远是男人的房子,一处偏远自建民宅的顶层。一个被榨干的男人,可能变成吸血鬼。她一级一级走向6楼,想着该洗的衣服,儿子的太脏,要泡几小时才能洗干净。
白瓷的水糟似乎从未洗过,壁上长着黑色的厚油泥,每次洗手她都想起儿时老家门前的脏水沟,极少流动,夏天有无数细长的小虫在水里游来游去,等待孵化成飞蛾蚊子。那时她安之若素,但这黑油泥让她产生一种逃离的渴望,虽然戴上手套擦洗一番并不困难,可她只向他说,他不理会也就算了。她只收拾自己留下的痕迹,那就只能忍受。
窄小的洗手池往右是灶台以及刀、砧之类小厨具,沿墙排立。切菜在远处饭桌上。她从地上塑料袋里拿出紫色的茄子,暗紫色的茄子,竟比拳头还要大还要长,肥壮轻巧。上次吃茄子是一两年前了吧,对茄子没有好感,这感觉30年也不曾褪去。儿时吃茄子,别说削皮,茄蒂也要吃,甚至还吃过几次茄子茎上绿色的皮。虽然每次买菜都见到,但想不起来买。父亲说茄子蒂对身体好,吃了有止咳润肺的作用。
她从灶台拿刀削皮。昨天才买的,锋利得可以在钢上剁岀刀痕。一群老头老太在赶场的河边看人推销,她也试了试,切肉确实很轻松。可就在这条街上,有一次一个年轻人示范手机支架看着也不错,买回去当晚就吸不住了。这刀砍了钢没伤刃,总不会假吧?旁人看了说,“真锋利!”她接口说,”切手也会很快的,要是砍人,一刀就断了。”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看着手上童年干活的小伤痕,被另一个男人拿刀追砍的影子掠过。
砧板上有一小块黑乎乎的,像被烧黑了似的,准是水沤的,提起,果然触着灶台上的窄边全是黑的。她用新刀轻松地刨去切菜面上发黑的一块,把米和紫薯放在电饭煲里,安静的等着父子俩归来。
她曾经那么厌恶红薯饭。红薯煮后呈淡黄色,米饭还是白米饭,一整锅米再没有一粒不是红薯的气味和味道,简直难以下口。紫薯和米饭同煮,会不会让米饭也变得很难吃?
红薯大多都是白皮白心,也有红皮白心,或红皮白心带点紫红的丝丝点点。最少见的是白皮黄心--煮好后掰开,里面颜色就像蛋黄一样,味道稍粉甜,但在红薯饭里,这引不起特别的注意。
红薯并非总这么讨厌。有次新薯刚出的时候,从不愿与母亲共杯喝水的她,竟接过伯母已咬完一半的生红薯,毫不避讳地大嚼起来。
更不要说过年前,红薯快吃完的时候,就着蒸酒做豆腐的柴灶火烤红薯的香味。
铁钳翻出来又放回去,按压过两三道后,红薯终于软透了。拍拍上面的灰,姐姐掰她一半,不待凉下来,两手因过烫不得不换来换去,嘴巴边吹边小口吃,终至大口吃,等它适合一只手拿的时候,只剩下一块儿皮了。
现在,她早已不讨厌红薯了。红薯已跃升成为金贵的粗粮,儿子则爱吃各种薯类,带甜味或不带甜味的。
她端起一碗染成紫色的米饭尝一口,还是米饭的味道,没有被同煮的紫薯侵染。妈妈,我还要吃紫薯。不能吃多了。她拿起最后一块转向男人,你吃一块吗?不,男人低下头,你知道我从来不吃这些,小时候吃太多了。她撇了撇嘴,放到了自己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