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与毁神
几年前在网上看过2019年版的电影《小丑1》,讲述的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喜剧演员“小丑”亚瑟,从被人欺负到走上犯罪之路的故事。影片惊悚跌宕的剧情、深沉厚重的质感,以及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让我至今念念不忘。
而且必有回响——《小丑2:双重妄想》前几天刚一登陆院线,我就迫不及待地走进电影院。兴奋之余,我难免有些纳闷:2019年版的《小丑1》因为“三观不正”(造神、造势加造反有理),又涉及太多暴力和反社会人格方面的问题,没法在中国上映。那为啥电影的续集就可以顺利地出现在大银幕上?难道审查部门的工作人员也和我一样,有小丑情结,降低了审核门槛?还是他们对国外艺术创作的包容性增强,从推动文化交流的角度来看待不同价值观的作品?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小丑2》完全做到了政治正确,符合传统价值观,不仅没有沿续造神的路线,反而走上了毁神的道路——对《小丑1》进行拨乱反正,毫不留情地把小丑从神坛上生拉硬拽下来。如果说《小丑1》革的是欺负、压迫小丑的人的命,那么《小丑2》革的就是小丑自己的命。如此和谐务实的剧情设置,审查部门当然不会找麻烦。
但喜欢《小丑1》的观众可能会产生和影片中那些小丑信徒类似的情绪反应,要么失望,要么愤怒。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不会出现报复社会之类的极端事件,但观众通过口诛笔伐来表达对《小丑2》的不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对《小丑1》爱之深的人,与对《小丑2》恨之切的人,往往是同一拨儿。不然影片的豆瓣评分怎么会如此之低,票房收入也惨不忍睹,连重新上映的哈利波特系列电影都比不过。
如果光从拍摄手法和画面质感来看,《小丑2》并不亚于《小丑1》,无论场景布置,还是色彩运用都比较出彩,特别是Lady Gaga颠覆传统审美的造型,为影片增加了不少时尚元素。正片开始前增加的动画片也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对剧情衔接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但《小丑2》在叙事方式上没有采用传统剧情片的套路,不仅设置了较多的歌舞片段,有的镜头甚至就是《爱乐之城》的翻版,而且梦境与现实交叉,切换得也比较突兀,影响了叙事的流畅性与连贯性。
既然影片的定位并非音乐(歌舞)剧,出现太多歌舞镜头,只会让观众不停地从正常叙事中抽离出来,强行进入另外一种情感表达的模式。比如亚瑟不管是接受记者采访还是在法庭上为自己申辩,都会突然唱起歌或者跳起舞来,让人产生莫名其妙的感觉,严重影响了对剧情的代入感,更不要说与之共情了。
并且亚瑟在《小丑2》中明显正常得多,很少出现《小丑1》中那种抑制不住的狂笑。就连在警车上,看着车窗外狂热的信徒,他自顾自地笑起来,都不像是在发病,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情绪表达。
虽然《小丑2》中的亚瑟褪去了神的光环,得罪了对他寄予厚望的信徒和观众,但他的转变倒是符合剧情发展的逻辑。试想一下,要是一个人长期处于被囚禁的状态,连最起码的人格尊严都没有,还得不断忍受狱警的辱骂和殴打,他就算再有底气和骨气,日复一日也会被环境所驯化,逐渐从怀疑人生过渡到怀疑自己,直到变得逆来顺受。
作为一个参观过监狱、也读过社会心理学相关著作的人,我了解环境(群体)的力量非常强大,直接影响到个体的想法和行为,并且这种影响往往超出我们的认知,甚至具有不可逆的作用。
影片中的小丑女之所以能重新激发出亚瑟的小丑人格,就是以感情作为诱饵,让亚瑟看到希望,相信还存在另外的人生选择,从而产生通过扮演小丑来逃避法律惩罚的冲动。
白天,他在法庭上是赚足公众眼球的新闻人物,晚上一返回监狱,就立刻被狱警打回原形,提醒他不要忘乎所以,自己不过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犯罢了。
尽管早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但他的良知一直都在。当看到监狱里和他走得最近的囚犯被狱警随便勒死,听到昔日关系最好的同事在法庭上泣不成声的证词,他的幻想开始破灭,伪装出来的小丑人格随着小丑女一起离开了他。他也再次回归平凡真实的自我,在法庭上承认了所有罪行。
和豆瓣评分、票房收入都偏高的《死侍与金刚狼》相比,《小丑2》绝对不属于烂片的范畴。虽然前者夸张的英雄叙事受到很多人追捧,从市场效应来看,神话确实比实话更受欢迎,但我还是喜欢实话,喜欢走下神坛的小丑。
毕竟我们还没有完全生活在虚拟世界,实话显然比神话更加贴近现实生活,更能起到袪魅的作用,并且有助力提高对不良环境的免疫力。
所以我们既要敬畏环境,不要低估它潜移默化的影响力,又要相信自己,不要轻易放弃自我,活在别人的定义里。
就这个层面来说,被信徒杀死的亚瑟在做人上并没有失败,他最终从双重妄想中走了出来,没有活在小丑女和其他信徒的定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