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莲

      小莲告诉我，她本是渔船上的孩子。她的家乡是个小渔村，那里的人们会把私生子偷偷丢到渔船上，任其自生自灭。小莲就在那个气味熏天，满是黑黢黢的衣不蔽体的小娃娃的渔船上，靠着好心人的施舍硬生生地活了下来。

      等到小莲长大一些，梁武帝开始广寻方士，炼制丹药，城里很多药铺都开始偷偷炼丹。渐渐地，奇奇怪怪的药材多了起来，便需要有人以身试药。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莲被人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入了药材铺做试药童子。

      不过一两年时间，小莲便已经尝遍百草，五毒俱全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莲也和其他试药的孩子一样，口吐白沫，七窍流血，被药材铺的老板用破草席裹了丢到了乱坟岗。

      正在伙计们打算把她草草埋了之际，出现了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男人，他剑眉星目，一脸愠怒：“人还没死，怎可下葬。”

      “那个人便是沈大人。”小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似有星星，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很是娇俏可爱，“沈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这个人，小气、计较，还爱捉弄人。”我没好气地说，可我心里却羡慕小莲能和沈未雨有这样一段过往，亦羡慕小莲能如孩童一般单纯而热烈地爱着沈未雨，回报着他的恩情。

第二十二章 烧鸡三娘

      我央求小莲带我去了后厨，我想为沈大人做些什么。

      后厨的管事是三娘，因擅长做烧鸡，得了一个诨名叫“烧鸡三娘”。她是一个约摸五十岁却依然喜欢每日贴花钿涂唇脂的奇女子，但却又不同于一般的庸脂俗粉，并没有那种虚荣的世俗气。

      “先前小莲同我说你和寒烟生得很像，我今儿一见，果然如亲生姐妹一般。”三娘好奇地打量着我。

      “三娘见过寒烟？”我不禁心生疑惑。

      “见过一幅丹青。”

      “这些是什么？”我看到三娘拿着几件银做的锤子、钳子与刮刀，这些工具都很微小，仿佛是给孩童过家家用的。

    “这些是蟹八件，沈大人说要做蟹黄面吃，这个小锤子一敲，蟹壳就开了，勺子舀出蟹黄，这个钳子用来剥蟹肉...”三娘一边说着一边示范，几个丫鬟也开始加入工序。

      “这个我有绝活！”我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摸出了一个木头做的小叉子，“这个是我爹爹做的‘剥蟹神器’，我们何家村的池塘里螃蟹多，我从小就在池塘边抓蚯蚓钓螃蟹，你看我这样一挑，蟹肉就整个出来了！”

      说着，我便剥开蟹壳，舀出蟹黄，用那‘剥蟹神器’一叉一挑，整个蟹腿便完好无损的从蟹壳里被我抽了出来。

      几个婢女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不多一会儿，骨碟里便堆满了橘红色的蟹黄，如同金子般凝固堆积成山，下面却又堆叠着层层的蟹肉，晶莹如雪。

      我听到几声掌声，却是沈未雨走了进来。

      “沈大人何时来的？”

      “想不到乡野村姑还能有这般手艺。”沈未雨眯起桃花眼。

      “你们门阀士族吃穿用度是风雅，可我们乡下人也有自己的智慧。”我不卑不亢地应答着。只是忽然有些想起爹爹，三年多来生死未卜。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你爹爹找回来。”沈未雨摸了摸我的头。

第二十三章 皇都

      从何家村出来后，我和沈未雨本该向西去蛇鸣山寻仙。却因为沈未雨负伤，我们先去了神农堂医馆，后来又向南来到了吴兴沈家老宅，已经耽误多日，距离蛇鸣山也越来越远了。

      翌日，我和沈未雨再度踏上了寻仙的旅途。

      小莲本想追随我们一同前往，却被沈未雨拒绝了。“我因为对月华夫人使用了仙法，暂时灵力被封住了。去蛇鸣山的路凶险异常，我现在的法术尚且保护不了纤纤，不可能再多带一个人上路了。”

      “纤纤，你要照顾好沈大人。”小莲拉着我的手，一脸担忧。

      “你放心，沈大人是何家村的救命恩人，我何纤纤也是有恩必报的。”

      马车一路向西行，不多时，却来到一处雾气森森的城镇，再往前行是厚厚的高墙，高墙的城门写着三个大字—“永宁门”，据说是梁武帝的御笔亲书，城门上是一座巍峨的重楼。

      “这是皇都？”

      可是皇都在吴兴北边的千里之外，马车明明是向西走的，更不可能一日千里！

      我想停下马车，可手中的辔绳突然仿佛都不听使唤一般，马车直直地朝永宁门内奔去。

      当我回过神来，却发现城门口的守城官差，似乎长着牛头和马脸！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上滚落。我掀开帘子，却发现沈未雨正在熟睡，长长的睫毛，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我感到好气又好笑，正犹豫要不要发作，却发现眼前是一座巍峨的三层戏台子——太阴楼，牌匾依然是梁武帝的御笔。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雄伟高大，雕梁画栋，三面都能看戏的戏台子。戏台子的柱子似乎至少有三四丈高，斗拱上画的都是火凤凰，上面整齐地悬挂着大红色的灯笼，猩红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我顿时觉得瘆得慌。

      这就是让全天下人都能一睹月华夫人风采的太阴楼？

      如果这真是太阴楼，那我爹爹现在身处何处？

第二十四章 奇门遁甲

      我仿佛魔怔一般靠近太阴楼。

      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让我头皮发麻，我走上前去才发觉刚才的声音似乎又不是女子的惨叫声而又是如泣如诉的丝竹声。我驻足在太阴楼前，仔细分辨，原来是李凭的箜篌引。

      沈未雨似乎还未醒来。但一想到三年未见的爹爹，我的心中似千万只蚂蚁爬过撕咬，难受到无以复加。我便也顾不得沈未雨和这四周阴森森的雾气，着了魔一般地走进了太阴楼。

      太阴楼共分为三层—福层、禄层、寿层，每一层的藻井都各不相同，猩红色灯笼发出阴恻恻的光，我感叹起工匠的巧夺天工，只是不知哪根悬梁是我爹爹亲手雕刻过的呢。

      突然，我看到一处天井里面雕刻着玄色的龙。

      这条龙可是在动？

      霎时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随即失去了平衡，我竟跌进了太阴楼的更深处！

      黑暗中，我似乎感到一双手托住了我，不过最后我还是重重地摔了下来。

      “纤纤！”

      “爹爹，可是你？”我害怕地哭了。

      “是我，未雨。”

      这下我真的浑身发怵，肝胆都在颤抖，沈未雨明明还在马车上睡觉啊。

      “你倒底是谁？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我只感到阴风阵阵，背后嗖嗖发凉。

      “你就怎么样？”是熟悉的戏谑味道，真是沈未雨。

      “沈大人，我真的害怕…”

      “纤纤，你别怕，这里是太阴楼的地下室。你暂时是安全的。你往右移动五步，有墙壁，你扶着墙壁向前走。”

      我感到黑暗中似乎有人牵起我的手，只是当我奋力想要抓住那只手，却似风一般轻轻拂过，什么也没有，我焦急地起身再去抓住，又似空气一般。

      “你触摸不到我，我是元神陪你进来的。”沈未雨似乎离我很近，又似乎远在天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究竟是不是太阴楼？”

      “凡界的太阴楼还没有修建完毕，我们中了奇门遁甲之术了！”

      原来，早在一个时辰之前，沈未雨的罗盘就开始失控，后来我们进入雾气森森的城镇时，沈未雨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奇门遁甲之中了。

      “这个奇门遁甲是由冥界之力汇聚而成，奇门的八门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只有找到生门才破解得了阵法。”

      我如坠五云之雾，问道：“那么这生门位于何处？”

      “就藏在这太阴楼之中。”

      “我虽不懂奇门遁甲，但有生必有死，这里是否还有一个死门，如果找到死门会怎样？”

      “纤纤，我说过，我会尽力保你周全。”

      “沈大人为何如此肯定？你好像对这里很了解。”我感觉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着我，这里到底是哪里？难道并非凡间？沈未雨既然知道找到生门即可破阵，为何只以元神进来？他为何能如此确信我能活着走出奇门遁甲？如果我不幸找到了死门，是否就枉死在这里了？

      还有，设计出这个奇门遁甲的到底是谁？难道是月华夫人？

第二十五章  锁魂阵

      黑暗中的每一步都是极为艰难的，我摇晃着身躯，心中默念着姥姥教我的平安咒，颤颤巍巍地按照沈未雨所说的方向移动着，每跨出一步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行了，沈大人，我真的不能再走了。”太阴楼内寂静得可怕，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沈未雨仿佛从天外传来的声音，我感到我的小腿不停地打颤，身子也像僵住了一般。

      “沈大人，我想出去。”眼泪不争气地掉落。

      “纤纤，自从你进来之后太阴楼的出入口都被封住了，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破了这阵法然后走出去。”

      我陷入了无限的懊恼之中，我有些悔恨为何进了这太阴楼。

      “纤儿，是你吗，纤儿？”传来几声我三年来无数次梦中追寻的声音。

      突然我感到一丝微弱的光亮，我竟然看到了我爹爹。爹爹似乎苍老了很多，他的皮肤黝黑，身形消瘦且憔悴，鬓角也多了几缕白发。

      “爹爹！”我冲上前去拼命地抱住了爹爹，眼泪也决了堤。

      父子更抱持，涕血纷交零。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里很危险，你赶快离开这里。”爹爹焦急万分。

      “爹爹，我要带你一起出去。”我将爹爹走后这三年，我们母女如何相依为命，我又如何偷了姥姥的三世书，帮梁武帝寻找仙山，途中被奇门遁甲所困，阴差阳错找到太阴楼，遇见爹爹这一连串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向爹爹倾诉。爹爹听闻也是老泪纵横，百感交集。

      爹爹领着我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停着棺材的房间，七具棺材围城一个圈，中间是太极八卦图。我这才发觉我先前以为自己在黑暗中按照沈未雨的指引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其实都没有走出一个厅堂的距离而已。

      “这三年，我从没有走出过太阴楼。”爹爹的眼里失去了从前的神采，他无数次想逃离太阴楼，可每当快要推开门，就会被这棺材里的力量牢牢抓回去。

      “难怪爹爹没有一封信回来。”我无比心疼。

      “岳父大人是被锁魂阵困住了。”天空中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看来这太阴楼应该是个死门。”

      “是谁的声音？”爹爹下意识地将我藏在身后护住我。

      “爹爹，没有危险。他就是那个救了全村人性命的沈大人，他不是凡人，他这是在用元神进入太阴楼保护我们。”我没好气地朝天空中大喊：“沈未雨，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少开点玩笑吧，生门到底在哪里，我和爹爹到底怎么才能走出太阴楼？”

      虽然我表面上一本正经，心中却暗喜，就算是沈未雨因为我长得有七八分像寒烟上仙，开玩笑称呼我爹爹为岳父大人，我也愿意自欺欺人地接受。也许这是沈未雨漫漫仙途里的一个随口玩笑，于我，也许是余生最值得珍视和纪念的一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