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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复沈园踏梦来

2018-03-22  本文已影响23人  北妄BEI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十年后的相遇,是他欢喜的一瞬,孤寂的一生。

——题记

陆游住进一个名唤沈园的梦,梦中是惊起的断壁残垣,红墙黑瓦。梦里有她,眉眼如远黛,是薄雾晨曦中的静寂落花,携一袖芬芳,将梦里的岁月,缝进苦酒一杯,明月一牙。

唐婉初遇陆游时,是母亲带她去拜访远亲姑姑。那时还不懂一眼误终生,只记得四月春风柔软,乘舟而去时,岸畔杨柳垂了万千缱绻相思条,水光滟滟,皱了一池春水。

陆游来接她们,一袭云纹软袍踏着清风而来,他便是她见过的最意气风发的男子,面若冠玉,沉静如水,有月做的皮,阳做的骨。

彼时恰逢树缝漏下的日影摇摇探到他面庞,细柔的绒毛影影绰绰,她的心便绵软得一塌糊涂,没出息的掉了手中的帕子。

陆游轻笑着拾起递给唐婉,然后问

“唐婉表妹?”

她不知所措的点点头,他便说

“在下陆姓,名游。表妹叫我务观即可。”

她觉得他的名字真好听,他允她这么亲密的唤他的字,她便就此在心底默念了一路,唇齿间模糊着欢喜和倾慕。

陆游从此进了她心中,是一座高山楼塔,巍峨着倒映在心底的湖泊。

一个女子最欢喜幸福的时刻,约莫便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铺长街那日,她也免不了世俗。

接到一纸聘文时,她的手都在颤抖,她一字一句的抚摸过去,是了,是了。是他清隽飘逸的字,是整个日日夜夜,她写给他的一封封心事与倾诉,他再回与她的安慰与关怀,他字里的骨血,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张薄纸,一枝春意盎然的梨花,诉不尽心中情。他说

“婉儿,请允我向你表心意。恍然间,那日梢头的日光与你还停留在我心头,你眉眼间一泓秋水,比湖中潋滟波光更胜几分,我的心便绵软得没了气力,咳,真是好没出息。

可我但望你成为我的妻,一年两人三餐四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我此生足矣。”

他们之间,连那日心微动的时刻,都近乎重叠。陆游觉得,她就该是她的妻,而唐婉觉得,他也该是她一生的良人。

唐婉穿了那一身嫁衣,如烈火燃烧着,将自己的手,从父亲粗砺的手中,郑重的付予他温暖的掌心。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烛影摇晃,芙蓉暖帐。她躲在红盖头下羞红了脸颊,眼眶却不自主的湿了,她是想起了母亲欣慰的泪光,想起了从此与他并肩携手将要走去的岁月,便觉一切都美好得像个梦。

终于,唐婉感受到他轻的脚步,衣袖拂风,装了满眼醉意与一把碎明月的眸,撩起一角盖头,一杯合欢酒,敬清风明月,西风楼。

许多次,陆游再次忆起,也只能在沈园那一角残壁用满怀凄楚写下“春如旧,双情薄,泪痕红浥鲛绡透。”

唐婉想要学着做一个妻子,她为他浆洗衣物,洗手做羹汤,她觉得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就是只要是为了他,做什么都是欢喜的。

陆游有夜不能寐的毛病,每每深夜总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看了许多郎中,吃了各种药方仍不起作用。她看得心里着急,也不管什么偏方总要拿来一试。记得有位郎中说过菊花是一味药,有助安眠,她便细细挑了一篮菊花,晒干缝进枕里。

年少时总爱贪玩,未出阁时便不同于那些女子一般认真学习女红,如今到了做起来,手上却是扎了密密麻麻的伤口。但她却不觉疼,反倒临近要完工时,抑制不住的欣喜。

他得了菊枕后似乎真的能够安睡了,她微笑着将手中的伤口藏进袖中,面上相安无事。

可她却不知道,夜晚缱绻烛光里,曾有人心疼轻柔抚过她的指尖,细心为她上药。

这些错过的温柔,都是缠绵的爱意。

举案齐眉的时光里,陆游与唐婉相互依偎,琴瑟和鸣。多少个夜晚秉烛夜谈,彼此的心早就毫无保留的糅杂在一起,同为一体。

可她最终也没能想到,自己所有对未来美好的期盼,在丈夫的母亲,自己的婆婆那里,付诸一炬。

一句“你会误了他的仕途”便将毫无招架之力的唐婉从陆游身边硬生生剥离,夫妻失散。

唐老夫人铁了心要赶她出府,逼陆游签那一纸休书。可他不肯答应,被生生罚跪了三天三夜,唐婉赶去看时,他已经摇晃着要倒下,却依旧对她笑。他说“婉儿,你信我”

她自然是信他的,她这一生除了他,还能去相信谁?正这样想着,唐老夫人被下人搀扶着走到她面前,毫不留情的扇了她一巴掌,耳朵里顿时“嗡嗡”直响。这个她曾经唤做姑姑的人,没有给她留一丝余地。

唐老夫人说“离开游儿吧,你是打算误了他一生吗?”轻飘的一句反问,字字剜着她的心。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她含着泪告诉自己,也告诉陆游。

“我不愿意误你一生。”

于是这句不愿意,使他们各自,都悲了一生。

唐婉决绝的离开了陆游,走出府门,背后飘摇着落了最后一朵洁白梨花。

她不是不爱他,而是再也无法去爱。

后来的整整十年时间,唐婉无数次从梦中惊起,听见自己口中念着“务观,务观”。回过神,只有一枕凉席,半边湿冷,空旷寂寥的屋子,再无昔日丈夫的温声细语,共剪西窗烛。

终是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陆游这一生里,心中装着国与民,装着潇洒的性情,装着巍峨浩荡的抱负,装着万千世界,装的是所有无私与大气。他唯一自私的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留给了一名女子,她叫唐婉。

他如何不恨自己?七年之痒,只因为母亲的不同意与反对,他便做了这愚孝子,休了自己妻子。他如何不曾后悔?任她一人独自等待十年,唐婉,又是怎样熬过这漫长岁月的摧枯拉朽?

重访沈园,也许只是为了一解心中苦闷,可如果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大概永远都不会选择踏入那个美丽的心碎之地。

他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爱妻,在沈园,在别的男子怀中。曾经只给他一人的温柔笑语,从此给了别人。他见她小鸟依人,温婉柔软,依稀又是那年四月初遇的小姑娘,只是却多了几分岁月的印记与沧桑。

他不想失了态,走上前故作镇定的一笑

“婉……许久未见。”

那声“婉儿”哽在喉中,他是突然想起来,她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婉儿。

她和丈夫均是一愣,陆游看见唐婉眼底的悲戚与震惊,与浓得化不开悲伤。她无奈的同样扬起苦笑道

“许久……未见。”

她的丈夫没有看见他们眼底的缠绕情愫,只道是自己妻子的好友,便邀了陆游一同去亭中小酌一番。

交谈间,唐婉安静的斟满一杯酒,递到他跟前,陆游抬眼望进她眼中,相顾无言。

酒入喉,冰冷苦涩,又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进喉咙,烧得疼痛。他仰着头,仰着头,努力把眼角一滴泪忍住,不让它滑落,嘴角轻勾,他仰天大笑

“好酒!好酒!”

他怎会不知她的情?这万般众生下,他们终归要殊途。

待唐婉离去,他只能带着满心伤感和道不尽的爱意,奋笔在斑驳的朱红墙壁写下了一阕《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

这一错,便错了十年。错了山盟海誓,锦书难托。那些煎熬与挣扎的深情,足以让他窒息。

陆游也永远不会知道,待他离开沈园后,唐婉在那一墙之下哭得断肠,这一错,也便错了擦肩而过。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的这一瞒,是与陆游的相聚无期,阴阳永隔。

她最终还是带着自己不能言说的秘密,永远的随落花,一并掩埋了一生。

你可以重新步入沈园,可另一个人,却再也不能回来。

忽复沈园踏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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