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6）
想在写之前解释一下这个名字。一直喜欢鲁迅先生《朝花夕拾》这本书更喜欢这书名，纵然喜欢，这其间隔山隔水只能仰望。
鲁迅先生说过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想记下的从前也总得有个名字作为仪式，于是巴巴扯扯的，凑了个稍文艺又表怀念的名字《拾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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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讲老屋。
我的理解老屋就是旧居，而且大多是有些历史印迹或经过特殊岁月的旧居，比如“久雨藏书蠧，风高老屋斜”里的老屋，“白髮高堂游子梦，青山老屋故园心” 中的老屋，也好像只有诸如此类才能称之为老屋。
心里拧巴了许多年，翻来覆去还是固执地认为曾经住过的一个房子是老屋，一个不能称之为老屋的老屋。
老屋是间一户三室一层的楼房。老屋的后面有一块宽敞的菜地，前面是个小院子，除了搭建起来的低矮仓房，老爸还种了五棵葡萄。
搬到这里的时候，生活正脱离盲目和窘迫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老爸函授毕业从工人到了技术人员，老妈学了缝纫在家里开了缝纫店，大姐升了高中，我读初中，弟弟妹妹读小学。
在搬去老屋以前，我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原来住的小房子，到今天我才能准确的描述：两间破旧低矮的土坯房和后来用碎草和泥垒成的煤棚，孤独地挤在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间，颜色突兀，芜杂灰暗。我转身离开连同离开灰暗的生活和困苦的记忆，奔向新家新生活。
搬到老屋后，老妈的缝纫店开业了，白漆红字“君永服装店”，一块高约一米宽五百的长方形胶合板立在老屋后面临着街道的地方并不显眼，但老妈细致专注耐心手艺好，生意也算兴隆吧。自此晨起昏落，我看到最多的是老妈低头做活的背影。胖瘦高矮的顾客来时拿着布料叽叽喳喳提着要求一百个不放心，直到新衣穿在身上在镜前前后左右照来照去满意离去。呢子料子、中山装唐装、上衣裤子、纱衫裙子，老妈的手里就是当时流行的风向标。
老屋的日子缓缓流动，老妈在喧嚣疲惫间云淡风轻好像日子是一首暖日和风烟雨黄昏的诗。
老屋的时光朴素冗长，长到老妈的两条辫子变成了短发，乌黑里渐渐泛了白，背影日渐佝偻。
老屋的生活不紧不慢，老妈羽翼之下的我们蓬勃生长。略有暗沉的光线之下，和老妈背影一路变长的是孩子们读书不觉已春深是孩子们夜深篱落一灯明的身影……
搬到老屋时，邻居关门的咣当声、楼上东西掉落声会吓我一跳，在走廊和邻居擦肩而过我会稍显不适，原来人和人还可以生活的这么近距离。邻居男人喝醉酒高声叫骂、女人低声抽泣和孩子隐忍呜咽声中被惊醒的夜晚，打开橘黄色的台灯再没有睡意，翻来覆去间很郑重的思考了爱情满心惆怅，我还小心的憧憬了一下爱情该有的样子——男人应该给哭泣的女人擦眼泪！当时我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后就长长久久地忘记了这个问题。长大以后的某一天忽然想起这个夜晚才发现我偏执的以为橘黄色的灯光橘黄色的温暖和包容的男人最接近爱情模样的错觉，有太多这个夜晚思考的痕迹。这夜晚这思考连同这老屋早已与我血脉相连。
老屋前面小院里的五棵葡萄是老屋最美的风景。暮春，葡萄藤摇摇曳曳开始爬直至爬满葡萄架，阳光透过参差交错的叶子间隙葡萄架下斑斑驳驳，暑热难耐时葡萄架下的小院难得的阴凉，很有“霭霭堂前林，中夏贮清阴”的味道。一直幻想有只乖巧的猫穿梭于葡萄架下，匍匐也行。葡萄成熟时或红或紫的葡萄串掩映在枝叶间，顶着清晨的露珠或带着太阳的温度放进嘴里一颗，果汁在唇间爆开甜中泛着几丝酸满口生津唇齿留香。
老屋小窗前我的目光穿过不长不短的菜地看家长里短的生活。小胖子从走路踢石子拽几把路边苞米叶子到遇人一笑安静走路长大了；吴婶儿从最初面带愁容急匆匆赶路到到笑容生动声音爽朗骑着崭新的自行车悠然经过日子好了；不知名的姐姐第一次跟男朋友在路灯下逛马路满脸羞涩很久以后身穿红衣抱着盖着红布的喜盆身后跟着长长的送亲队伍满脸娇羞幸福结婚了；李叔那每周去火车站接一次高中住校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变成了每学期接送一次，还是那辆老破自行车李叔的背更直了；胖姚老师好像更胖了牵着学生的手走得更坚定了……
老屋的小窗前我读着月坠西楼的诗，写着欲说还休的文字，做着鱼笺枕底的梦。读“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读“梅雨过，萍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然后自己写写画画做无病呻吟状。但这都不重要，这段岁月在我的心里存在、生长，于我就是一个过程一个记忆是用来长大和缅怀的。
如今老屋已卖掉，老屋里长大的四个孩子也早已散落天涯。与其说我怀念老屋，不如说我怀念老屋里柔和的煤烟味儿，怀念老屋里吵闹间简单的轻声软语，怀念略昏暗光线下老妈的背影，怀念年少轻狂的梦，怀念一家人时时团聚的幸福生活。
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春天来了，今天又是个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