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琴的韵味
我也曾陶醉,在两情相悦
像飞舞中的彩蝶
我也曾心碎,于黯然离别
哭倒在露湿台阶
红灯将灭 酒也醒
此刻该向他告别
曲终人散
回头一瞥
最后一夜
——蔡琴《最后一夜》
“韵味”是我能想到的对一个女性最好的赞美。
讲美丽太表浅,就在那肉眼可及的肌肤分肉之间;说智慧又太沉重,像沉沉寂然的一汪静水。
只有“韵味”这个词最妙。这词,有种端庄的邪气。
“韵”是音符的转折流转,“味”是唇齿鼻舌的连锁刺激。用听觉、嗅觉和味觉描述一个人,有种异样的妖艳。更吊诡的是,这艳如此内敛和持重。
它是毫无罅隙却遥不可及,是笑迎八方却遗世独立,是废墟里随手搭建的盎然,是绕梁三日却不知其踪,像昏暗胡同巷口晕染的光圈,又像没落小镇的残破电线和老树昏鸦,是至俗至雅的矛盾体。
我们中国人爱说一个典故,“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有韵味的女人,像珍藏多年的好酒,美在层次迭现、久久回味。
女歌手担得起“韵味”的,在我心中首重蔡琴女士。
我真是觉得她的声音,比民国时期的周璇、胡蝶、白光还要有味道。蔡琴的歌声真的很妙,她的歌声里有某种对于真情的痴,却没有愚;她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慵懒的声线,那种慵懒往往带有某种性感的暗示,她是更难琢磨的一种,既那么妩媚,又那么端庄。那种妩媚不是刻意逢迎、撩拨勾引,而像微醺的美人面,不经意地那么托腮一笑,真是要了命的女人味。更难得的是,她的女人味里,掺杂了力量感。
蔡琴的声音太东方。我觉得不理解中国古典女性的人,听了蔡琴就会明了。
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可以“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也可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真的可以一面“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一面却说“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蔡琴的声音总让我无端想到项羽和虞姬的故事。中国古代那么多奇女子,我最佩服虞姬,女人中的女人,其实比男人中的男人更有力量。
在项羽风光鼎盛的时候,她是温柔的陪伴者、热情的解语花;但是当项羽四面楚歌的时候,他无奈地说出“虞姬虞姬奈若何”的时候,她却能那样坚决地替他决断——“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我读这首诗,没有一次不震撼。虞姬自刎,是在用生命提醒项羽,一个英雄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征服。
当我们称赞海明威那种生命的力量感的时候,恐怕很难联想起,早在千年之前,一个女性已经用她的生命见证过这个命题。
蔡琴的歌声和虞姬的剑一样,都在印证东方女性柔弱外表下的某种坚强。
最后,我实在不忍心谈论我最爱的女歌手残忍的命运真相。
但我想分享给大家她的信件片段,那个她引为唯一却狠狠背叛她的男人去世后,她如是说:
电话录音里数不清的媒体留言,都希望我回电;
这个时候,叫我说什么?!
说什么也说不清楚我的五味杂陈,就算说清楚,又为什么呢?!
而所有人却急着要一篇’前妻的反应’!!
从一天最初的简短快讯,然后经过中间不断的增加数据、周边访问、调画面…,
到一天的结束,我的名字一直连着他的逝世消息….。
回想当初,从我确知彭铠立和他的恋情,到决定当机立断成全他们,
再到办完离婚手续,甚至到今天他去世,我的每一阶段似乎都得摊在镜头下….。
而今天,我怎么告诉外头,我都还来不及感受呢….?!
直到一天将尽,从电视上,我已看过他那被重复了又重复的身影后,
一阵强烈而尖锐的刺痛,才刺醒了我的感觉!
深埋在我心底,长久不愿再去回想曾经对他的记忆,突地袭上来;
我脱口轻喊出一句:杨德昌!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了呢?!
跪在圣经枱前,我为他的灵魂急求,
求主以 神自己的名领导他走义路,
让他行过死䕃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我感谢主在他生命结束前,是与他的最爱在一起,
我抬起不停涌上泪水的眼睛,坚定的告诉 上帝:我可以站起来!
我深深的感谢 上帝,让我与他轰轰烈烈的爱过…;
我安静的、肯定的用手拭摸着夹在圣经中的小十字架;闭上眼,
再感受一次这曾经的爱情…,一次比一次平静、勇敢。
细数他一生共完成了八部电影,在我们生命联集的十年中,我竟见证了一半….!
作为一个曾经的伴侣,我们一起年轻过、奋斗过。
作为一个女人,他给我的寂寞多过甜蜜。
作为一个观众,我们痛失一个锐利的纪录者。
时间会给他所有的作品一个公道,他的付出不会寂寞!
至于我们所有过往的点滴,我自己品尝,
就当作我活着时永远的秘密,随着他的逝去与世长辞。
让他活在我的歌里吧!
原来你的歌这么美,是因为那是你唯一可以安放美好回忆的地方。深情、痴情,是成为一个艺术家的基本条件,确是成为一个“聪明人”的最大阻碍。今夜,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