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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

2025-08-19  本文已影响0人  城门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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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之曲有岛,望之若古琴焉。以是土人美其名曰“琴岛”。传云白娘子自“水漫金山”,一度蜷隐海隅,避难琴下;“虚极静笃”际,因睹渔民之多艰,遂作法收罗海内珍奇,既而散布青气于岛上结为市廛。一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商贸繁荣而百业兴旺也。

有龙城士子郗依,字梦思者,尝之海曲。于衣肆中见一女,年可十八九,颜色殊丽。尤以明眸流睐而动人心性也。时维三月,序属桃令;柳腰曼回,春草蓬茂。适郗正欲换装南下,因以入衣肆择选之。女迎入,以软尺为其量腰围。女甫近身,即温香周溢,郗顿觉心跳如鼓,咚然可听。量毕,女冁然笑曰:“尺二三。”而郗犹恍惚,举臂作投降状半晌;女见之,又“噗呲”笑曰:“可也,不劳多此一举矣。”郗恍然梦苏,既而报以赧然一笑。忽睹女皓齿朱龈,下牙床近腮际有义齿一枚,银质灿然,不觉又妩媚倍生矣。

郗瞩目逸思;有间,惴惴问女曰:“不揣冒昧,敢问汝仙乡何处?”女和羞曰:“日照五莲。”郗又旁涉他语,女不复与言,但裹衣封包促其讫款而已。自是,郗每北归,则必至女之衣肆中,或于门首张望,或入肆中闲逛。然则郗之出入逡巡,其意不在衣而目灼灼频瞟女也。未几,女觉之。一日,郗又入衣肆,正佯观架上衣装际,女忽立其后斥之曰:“向日错认君为正人,宁今时欲行不轨耶?”

郗闻言大惊,遂回身向女,赧颜曰:“仆固非贼人,何以见疑?自去岁见汝,情难自已而朝夕悬思,奈何纵有贼心而终无贼胆耳。”女闻其言,忽而回怒作嗔曰:“吾亦尝闻先生语【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君得无惯犯乎?”郗曰:“余亦闻【知好色而慕少艾】,且夫子云【食色性也。】今日事无他,设未见卿犹已,今既见卿,则生平无二色矣。”女叹曰:“山野之柴火妞,安得君心如是,且置将来者何?”

又数日,郗与友饮于衣肆左近之“醉心楼”下。俄顷,楼外狂飙大作;倏尔,闪电银光缭绕于云幕,霹雳爆裂于玄宇;继而暴雨倾盆,恰似天河决堤,海潮飞沫。友素豪,因以大呼“好壮雨!”既而谓郗曰:“乾雷坤火,天地交泰,当浮三大白以壮其声威!”

方是时,郗心有所系,神思飘忽;目睹狂风骤雨,思有间,适见店家曲柜置一伞具,遽尔起,捉伞具冲门而去。友讶怪之,有间方曰:“真痴儿也!”移时,郗持雨具归。然则上下淋漓,已作“落汤鸡”矣。友笑诘之曰:“为谁送伞具,无乃肆中人乎?”郗默然而坐。友复戏之曰:“谁家好女,令梦思兄以身相许耶?”郗不应,但饮烈酒者三。时雨止风收,惟檐角滴漓,一如泪线。是时也,华灯初上,辉映之间,则倍增雨泪之莹莹矣。

是夕,郗大醉;中夜,呕吐不止。越三日,又之衣肆中。女见郗,嫣然浅笑曰:“吾料君必复来;今实以告汝,前者非吾清高,却君美意乃不得已也。”郗曰:“无妨。士为知己者死,吾为倾心者行,但以至诚,岂有他哉?”女曰:“君何以对我独好?”郗答云:“出乎天然,不能自已也。”女默然无语。

一日,郗自书肆购名家经典三卷赠女曰:“此乃真人佳作,可通读之,或与汝有益。”女展卷曰:“诚良著,阅毕当璧还于君。”郗微哂曰:“三卷书固赠汝,不必言还。”女报以嫣然。会郗南下经营,逾月而返,再之衣肆则不见女矣。问之肆主人,言女已归故里。复诘之曰:“何时复归?”答云:“未知。”郗嗒然若丧,甚悔向日但知“日照五莲”,而未深究女之姓字及乡关底里也。又以女乡关底里事询于肆主人,但言“日照五莲”,余则不便奉告云尔。

自是,郗惘然若失。每念及女,悔恨无以复加。辄自责曰:“曩往来有日,却不曾问之姓字及乡关底里,蠢哉!”一夜,穷思极想,忽忆及女尝自言姓艾,因暗忖曰:“其既言五莲,且艾者少姓,何不往寻之?或幸遇,当不负平生也。”以是安排琴岛事务得宜,遂西南行。

去琴岛六十里许,有一岛【四时常青,葱翠如滴】,即《胶州志》云“灵岛浮翠”焉。“灵岛”者,传说中古“水灵山岛”也。岛上有“灵石”,传言与之有缘者扣其“灵府”能卜人吉凶祸福。郗是以登舟涉水之灵岛问之,而后轮渡西之五莲也。

舟行而遥望之,灵岛南尖北圆,形若滴泪;近视之,隆然丰茂,其状类心;凝注之,则隐约曲折,又如耳廓焉。既至灵山,即寻灵石;未几,见一巨石半隐于水,出水者约丈余,其上孔窍遍布,密似筛眼,而隐于水者竟不知几许长也。

郗惑之,遂问于岛上土人:“皆云斯石最奇,则何奇之有?”答曰:“志载【先日而曙,将雨而云】,此岛之灵也。深海传音,扣晓吉凶,斯石之奇也。子何不扣石灵府以卜吉凶欤?”复问曰:“灵府安在?”答曰:“方寸间耳。”郗若有所悟,遂叠二指应手而扣之。即闻硿然有声,若金石交错;继之嗡然,沉闷异常;有顷,铮然一声,犹坠叶击地,骇人心神。又请教于土人曰:“似此主何吉凶?”曰“君果然与灵石有缘者。然则祸福相依,吉凶消长,何须复问焉?”言已,不顾而去。

郗伫思良久,既而仰天笑曰:“是哉斯言!惟从心而行可也。一石而已,焉能决吾前程之祸福哉?!”以是轮渡向西而行。舟行风速,夕发而朝至矣。诘旦,弃舟登岸,则五莲在望矣。郗于路逢村辄问艾姓,皆曰未尝闻也。又行十余里,遥见一山,其周烟遮雾障,时有流云游荡于峰壑间;至奇者,中有一峰形若莲花之待放焉,且莲瓣五分,其间飞云流瀑,极为壮观。郗不觉脱口而出曰:“此莫非五朵峰耶?”言未已,莲峰之后隐约有白鹤飞出;凝视之,则一峰状类白鹤,亮翅似欲冲决于云海也。郗大奇之,复自言曰:“苏子尝云五莲之奇秀不减雁荡,今以吾观之犹胜也。”又念及女,因以脚下运风,冀于前途得女讯息。

时已四月,郗焦躁思渴。适见一荆扉,遂扣扉求水。少间,一翁出;奉以清茗,饮之清爽,焦渴顿消。乘间询以艾姓,翁曰:“去此二十里,即五莲山望海峰下有【翁负婆】村,传云有艾氏居焉。”郗大喜之,乃谢别翁。至峰下,问之山民,答曰此乃“故人庄”,不曾闻有【翁负婆】村。复问艾姓,亦曰未知。郗殊怅惘。时近薄暮,山风泠然,遂宿止于山人家。

郗方辗转于中夜,忽闻耳际有人吃吃笑曰:“好个痴儿郎!”郗遽惊起,视之,则女立室中矣。郗且喜且诘之曰:“不告而别者何?即不见悦,宁不友之?”女但笑不言,既而掩门而去,郗急追出之。则见女望山而奔,郗且追且喊曰:“当心踬仆!”而女若无闻,转瞬已杳。惶急之间,郗忽觉腋下风生,飘然而起,倏然已至山巅;茫然四顾,骤见女于云间策马飞驰,郗大呼之,女若有闻,遽然而隐。

郗张目巡视,忽见西北向有双峰插云,一大一小,粗细如笋竹焉。女于彼间勒马而下,即拴马缰于双峰之小者,且以手抹额,若喘息不定者。郗身随意起,驭云驰至。捉女手曰:“卿何以避我如蛇蝎!或有隐衷,明告之可也。”女叹息曰:“君痴憨如是,吾难与为言也。况机缘殆尽,何追逼如是哉?”言讫,腾身而起,欻然影落于五朵峰中;顷之,一瓣铿然,扶摇望西南而坠;既而戛然鹤唳,莲峰亦从震之,犹黄钟之嗡嗡焉。

郗见之,大骇。然心力交瘁,无能为力以拯之也。有顷,身不由己,如堕深渊,恐甚。久之,举目四望,则去五朵峰甚远,周遭复现五峰若笋指聚合焉;自视之,则己身卧五峰之掌心矣。睨之,则东南向之望海峰上,有飞石攒聚若浪,瞬息搭作石棚焉。方欲起立,骤然间雾海涌潮,竟不知身处何方矣。

醒而觉,复问之于山民,答云:“翁之谓翁负婆村者,五莲山上之奇石也。两石相负,其状若翁负婆,望山而登。而艾或为谬,无有也。且五莲山中有寺曰【万寿光明】,敕建也。其环周诸峰、奇石怪岩诚不可以胜计。君其有意参“万寿光明”乎?”郗是时心若死灰,未置可否。又忆及女坠于莲蕊,已与莲为一,遂以阿莲称之。

郗殊惆怅。昔日尝闻五莲之西有莒县,即古莒国也。其地有山曰“浮来”,山有寺曰“定林”,曩刘勰著“文心”处也。郗深慕焉,遂往参谒之。

远望浮来,其势仿佛云积。郗心有所动,忆及五莲之事,甚疑浮来山乃五莲峰“心香一瓣”之东来也。渐近山门,即见一株古杏,高约百尺;浓荫蔽日,横柯数里;巨干若堵,虽数十人不能合围之,而定林禅寺在其后也。郗以之为奇观,遂问之寺僧曰:“此木年寿几何?”答曰:“近四千岁。”郗叹为观止。是夕,宿于寺中。

夜分,又念及女,反侧不能自安。忽闻有木鱼之声,怪之。因以起视,则见灯火隐约于禅堂。近窥之,则见寺僧闭目捻珠,口中若念念有词焉;左近一沙弥,只掌单立而一手执木槌击木鱼,而其声断续飘忽,一如梦游焉。郗大奇之,默思曰:“念经敲鱼,昼夜参修。其早课耶?其晚课乎?”方凝思,忽见有流萤结伴成群,恰似一匹亮缎向东南隅游移而行。郗讶怪之,遂蹑踪而尾缀之。

未几,萤群投止于一带石林内,欻然而灭。郗奇甚,因以近查之,但见一亭翼然。四顾之,无他异。方欲返,忽见石隅有茅庵一椽,其内灯火荧荧。潜就之,舐窗以观,惊喜交集,几难自持。则见庵内青灯一盏,莲女一人,正持三卷书夜读焉。郗屏息凝注,则女之所持三卷书,即昔日己之所赠也。

郗心跳如鼓,几欲蹦出。女若有所感,忽而释卷冁然曰:“君既来之,何不入内一道契阔焉?”郗遂排闼入,且惊且喜曰:“五莲梦别,自分今生无缘再见。幸天垂怜,得以重逢,即死无憾也!”女复笑曰:“君非醉言耶?向吾西归,即于此研读三卷,已然有年,何以言五莲梦别欤?”郗愕然,既而曰:“卿曩语家居日照五莲,岂戏言乎?”女曰:“君曰五莲梦事,则定知浮来非梦耶?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感君至诚,故来相聚。果得一点灵犀,则何须纠结梦境抑或真实哉?”郗闻女言,然之。少焉,谓女曰:“向不知卿名,今以阿莲呼之可乎?”女若含羞,惟粉颈低垂而已。

是时也,银钩西挂,星点明灭,恍若欲曙。郗握女腕,并坐有间,欻觉女手冰凉入骨,寒透髓里。再视女,已然石化矣。起而环顾,则身处石丛间。会晓风拂过,隐约有金声。郗骇惧非常,既而摄心神而巡查之,但见是处怪石林立,或蜷缩如羊,或昂吼若狮,或盘盘似蛇,或狰狞神鬼。而与己并肩端坐者,则一羞涩石少艾也。出石林见一石蛙蹲伏,其背横书朱字曰“怪石峪”。数武之外,一红亭六角飞檐,亭额碧书云“文心亭”;举目眺之于寺中,则一楼耸然,额首草书曰“校经楼”。

郗神思恍惚,不及别寺僧,乃郁郁下山而去。适逢莒有集会,时令鲜果罗列道侧,熙来攘往,甚是热闹。郗忽于绿杨树下见一女售樱桃,顾盼流转,神肖莲。值女与人话语,近审之,则贝齿朱龈;笑际,腮角义齿,银质灿然,一如往昔;女前置一筐,内纳朱樱,莹润可亲,明艳不可方物也。郗逡巡良久,渐近与语,以细声呼“阿莲”,女但含笑,不应;再问:“三卷书通读否?”亦不答;又诘之:“犹记琴岛衣肆中事耶?”则茫然竟不知所指者何也。

越三日,郗怏怏而归琴岛。无何,风闻海曲劈柴院有白蛇现于煤堆中,因以为人斫杀之。又三年,市廛败落,繁华不再,而衣肆亦与之殂谢矣。

散道氏云:“惜乎阿莲,悲哉梦思!浮来如梦,琴岛已矣。夫既聆灵石之音,复何远求于莲峰之梦焉?即浮来一梦,或为【心香一瓣】之精诚所凝结,然则居然石矣!幸可慰者,怪石丛中,但以文(问)心,不为变异所毒害,则羞涩之少艾又是一大光明也。至若西去定林犹浮来(心)不定,是迷障犹未廓清故也。然则“定”而不“校”,则又辜负【慧地】之“烧发明志”也。

五莲之三遇,谁真耶?孰假焉?虚实之间,“勿忘在莒”!盖卖樱女或大智若愚者也。则【怪力乱神】或不足凭,惟意会之可也。【慧地】尝曰“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又云“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信然。

乱曰:“情往似赠,兴来如答;

目既往还,心亦吐纳;

春日迟迟,秋风飒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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