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能不能把我的故事写下来，我已经老了，很多事情快要记不住

“时间就像沙漏，一点一点滴在人的指缝中流走。我们企图抓住，手跃过天际，半圈之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老了就认老，忘了就忘了，人生不过一场历练，走过后，才能知道自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昨天打电话给阿嬷，跟往常一样，一听到我声音她都会把声音提高分贝，然后一如既往地说起那句话：“最近忙不忙啊，累不累呀。”为了不让她担心，我不敢把每天熬夜加班的事情告诉她，还是跟她说最近一切安好。

聊了半个小时后，本来打算结束聊天了。阿嬷突然问我：“你是不是经常帮别人写东西啊。”我应了一声说：“是呀，怎么了阿嬷。”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句话：“那你能不能帮阿嬷一个忙，把我的故事记录下来啊，我已经老了，很多事情快要记不住了。”

短短的一句话，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球里不断打转了。我不敢跟阿嬷说我没时间，而我也想帮她完成这个心愿。最后我电话里跟她说，我一定帮你写下来。

阿嬷是一个喜欢讲自己故事的人，从小就一直在听她的故事长大，很多记忆都很深刻地记在脑海里，因为许多情节她已经跟我讲不下二十遍了。于是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开始动笔了。

阿嬷今年70多岁，跟我属同个生肖，不过她比我胖很多，而我足足比她高30厘米。阿嬷从我小时候就喜欢跟我讲故事，其实也不能算是故事，那是她的人生岁月，算作回忆。

阿嬷是个话痨，一说起话就根本停不下来，我母亲经常跟我说：感觉你阿嬷要把下辈子的话都讲完了，全家都这么认为，唯独我知道，她是因为太孤独了，平时没人可以说话，所以一回家到唠叨不停。

阿嬷没有住在乡下，她住在城里，用她的话来说，她是城里人。而这一切，就要从阿嬷的人生开始说起，而我觉得，她的一生，就是一个传奇。

阿嬷出生在城里，出生那会因为家里穷，养不起，还是女孩，被家里人扔在城外的一个小庙门口，冬天，篮子里只有三件衣服。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切都是天命，出生就被抛弃从某种意义上蕴含了她心酸的一生。还好，后来被一个路过的妇人捡到了，于是那个妇女后来成为了我的外曾祖母，只不过我从未见过她一面，但是我对她却有着不一样的尊重，在那个年代，家里再加一个人，意味着全家的其他人都要少吃一口饭。

后来，外曾祖母就把阿嬷带回了乡下，于是她就成为了一个乡下人，只是至今她还是不愿意承认。不久后外曾祖母就再生了两个儿子，阿嬷就变成了家里的大姐。那时候阿嬷的父亲去世得早，家里只剩下母子四人，再到后来外曾祖母害了一场大病常年卧床，懂事之后阿嬷便承担起了家里的重担。

种菜，养猪，养鸡，卖鸡蛋，绣花，听她说，那时候所有能赚钱的事情她都做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我相信她心目中肯定有落差，我也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只是她告诉我：人不能忘恩。

我从来都不会相信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可是人的一生就像极了一场电视剧，许多潜意识觉得不会发生的事情，没有期待地发生了。

那是阿嬷见到亲生母亲的时候，那年她15岁。在我们老家有一个传统习俗，小孩到了15岁的时候，家里人就应该给她办成人礼，所以免不了要买很多东西。那天外曾祖母带阿嬷上城买成人礼需要的物品，路过当年阿嬷被抛弃的那个小庙，只不过后来翻新了漂亮多了。外曾祖母指着小庙旁边的一片草地，跟阿嬷说起了当年捡到她的地方。

听阿嬷说过，当时她的心情很复杂，而在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原本小小的心却变得更加沉重起来。她进了庙里准备上香，不知道她想感谢谁。庙里上香的人很多，外曾祖母挤不进去，便在门口等着，无聊的时候便跟外面等着上香的一个妇人聊了起来。

那个妇人穿着一件红毛衣，扎着两根长长地马尾，身材有点变形，像个酒瓮，说话的时候口水一直胡乱喷，说话分贝很大。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酒瓮的的中年女人，是阿嬷的亲生母亲。

阿嬷没有跟我详细讲后来是怎么相认的，或许这是她心中不愿提起的伤。只知道，相认不久之后她的亲生母亲就去世了，留下一个瘦小驼背的丈夫给了阿嬷，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再到后来，她有了一个后母，只不过关系很不好，好赌钱，经常把买米的钱输得精光。

好在阿嬷孝顺，两边兼顾着两个家庭，做尽了劳力。没有人知道她的辛苦，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深夜掉下了多少次泪水，她仅仅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却成为了两个家庭的顶梁柱。折折腾腾两年过去了，而这次阿嬷迎来了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嫁做人妻，生娃持家。

奶奶出嫁那一年，她17岁，因为家里亲戚介绍，最后嫁给我的阿公。关于阿公的故事，阿嬷全都知道，用她现在的话来说，嫁给阿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有着高大的身躯和帅气的面孔，而是因为他那比阿嬷还感人的坎坷人生。

从一个村搬到另外一个村，阿嬷身上承担了三个家庭的重担，好在阿公跟阿嬷同一条心，而那时阿嬷的弟弟也已经开始懂事，可以帮忙料理家庭了。

阿公在村里一直被人看不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一个孤儿，还有一个姐姐，小时候住在家族里的亲戚家，后来跟姐姐受不了家族亲戚的眼神，搬了出来，在自己分配到的土地上，用木头跟路边的石头造起了一个四不像的家。

阿嬷嫁过来之后，拿出自己存起的一点钱，跟阿公建起了人生第一座房子，虽然很小，但是也足够两个人过日子，也因为后来阿公的姐姐，我的老姑母出嫁了。

阿嬷自幼身上就有一股霸气，她知道家族亲戚看不起阿公，于是她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不想继续被瞧不起。她跟阿公种田，种玉米，割稻谷，养猪，养鸡，一个人从田地扛起割好的谷子就往家里跑，短短的一年，阿嬷就在村里“出名了”，别人给她封了一个“穆桂英”的称号，时到如今她还在我们这群孙子面前炫耀。

后来阿嬷决定到城里，帮别人转卖各种东西，赚点中介费，后来转卖了纸钱，勉强可以帮忙维持家庭，不过也不持久。因为做这一行不久后，她就怀孕了，十个月后就生了第一胎，是个女儿，后来是我的大姑母。

阿嬷没有家婆，坐月子期间只能由阿公照顾着，其实爷爷还是很心疼阿嬷的，把阿嬷照顾得很好。而且在那个很是传统的村子里，阿公对于生男孩子这件事没有很在意，反而是阿嬷，一心想生男孩子，最后到了第三胎才生了男孩，也就是我的父亲。生了一个男孩阿嬷不满意，又继续生了第四胎，我的三姑母。而那会刚好村里在整顿生育问题，在生完第四个孩子之后，村里通知到全体妇女到大祠堂结扎。

阿嬷生来倔强，而且还想替阿公再生一个男孩，在家里躲了半个月。直到有一次出门买东西，被村里的村干部强行押到大祠堂，准备强行结扎，阿嬷一边挣扎一边大喊，而让她更无奈的是，那天刚好阿公去城里赶集，家里没有人可以帮她。不过还好当初阿嬷灵机一动，后来才有了我的第四个姑母。

阿嬷趁着人少的时候，跟他们说自己要去上厕所，本来不被允许，后来阿嬷发飚了骂了一顿，抓了我还不让我上厕所，有天理吗。一群男人没办法，最后放了阿嬷去外面的公厕，她一踏出了门，就跑回了家，把家门反锁。村干部追到家门口，好生相劝，最后阿嬷说了一句：我的家公家婆只生了一个男孩，没有兄弟，一直被外面的人看不起，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没有男人可以帮忙扛。我不想我三儿子以后也这样，我要再生一个男孩，以后让他去参军，报效祖国。”

据阿嬷说，当时她在屋子说了这句话之后，外面的人一直在鼓掌。最后村长开口了：嫂子，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就再让你再生一胎，如果还是女孩，那到时不结扎也得结扎了。阿嬷答应了，最后她还是生了第四个女儿，没办法，这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不过我自己却觉得很幸福，因为我不用跟其他人，一起共享一个阿嬷，她的嫡孙，永远只有我和我弟。

两个男人，五个女人，七个人，一间小屋，构成了一个家庭。父亲跟姑母还小的时候，还住得下人，而等到他们懂事之后，就已经不够住了，于是阿嬷跟阿公拼命赚钱，建了第二座屋子，分成了两批住。两间屋子相差十几米，路的中间夹杂了炊烟和杂草，偶尔还有几只尾巴没有毛的公鸡，来来回回，树长高了，岁月也就这样过去了。

大姑母懂事之后，没有读书，就出来城里打工了，阿嬷也出来继续卖纸钱，两人在城里互相照应。家里面，养了一群猪和一群鸭子，扔给我父亲以及其他姑母看管，而阿公一心就扎在地里，地瓜，萝卜，玉米。那时候经常犯洪涝，收成很不好，家里的一切全都靠阿嬷在城里赚的钱，每次从城里回来，她都会带一堆好吃的东西回来，那时候，家里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要幸福多了，家族里的其他亲戚一个个都不会再看不起这个七口人的家庭了。

不得不说，在家里面，阿嬷最疼我父亲，最好的东西都给我父亲，什么事情都偏向我父亲，所以直到现在，四个姑母都会拿这件事说我阿嬷，而她总是尴尬地微笑地说：没有啦，大家都这样啦。

在父亲开始穿上牛仔裤那年，距离阿嬷的养母去世已经过去了七年，这时候她的两个弟弟也到了适合结婚的年纪，于是她开始帮家里两个弟弟操心婚事，折腾了一番，最后阿嬷的二弟结了婚，是经过她严格把关的，因为一嫁过来，就意味着这个弟媳会经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家中贫寒，没有家公家婆，好在这个弟媳很能干，也很聪明，把家里的一切都操持得很好，但当时还是离不开阿嬷阿公的帮助。

后来了，二弟生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阿嬷当了姑姑，她跟我的姑母疼我一样，去疼那两个孩子。只不过阿嬷的大弟，直到现在快70岁，都是孤身一人，因为他人好喝酒，没有哪家姑娘要他，三十五岁那年娶了一个外地女人，最后女人死掉了，没有留下孩子，他也没有再娶，直到现在他还是阿嬷心头上一件心事，因为她害怕他到老的时候会无人照顾。

阿嬷在娘家的时候，名气也很大，她绣花功夫一流，连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举手称赞。只不过后来那些看着阿嬷长大的老人已经逐渐去世了，大弟跑去外面打工，二弟也有自己的孙子，阿嬷也几乎不会去娘家了。

时间拉回到我出生那年，1995年。自从我母亲怀孕开始，阿嬷就整天求神拜佛，经常熬鸡汤给我妈喝，还让我母亲安心在家养胎。在离我母亲预产期还剩一个月的时候，奶奶就放下手头上所有活，专心在家照顾我母亲，那时候阿嬷跟阿公已经住进了第三座房子了，三层楼高，成为当时村里最劲爆的新闻，我家一段时间称为别人眼中的“名胜古迹”，还自带厕所，据说是为了给我父亲娶老婆而建了，只不过我母亲一直不同意这个说法。

我出生那天，阿嬷着急请了产婆，她紧张在坐在外面椅子上，脚还在发抖，这个情节，是从我阿公口中得知了。我落地之后，我阿嬷高兴得下巴都掉在地上了，因为，是个男孩。

不过我母亲跟我说过，虽然阿嬷平时唠叨不停的，很烦人，但是她在我母亲坐月子那一个月，亲自照顾起我母亲的生活，各种好吃的都给我母亲吃，不仅仅是因为我母亲生了男孩，而是因为阿嬷曾经对我外祖母说过：你的女儿嫁到我家，我一定拿她跟我女儿一样对待。这一点，我母亲说很感动，因为那会很多人因为婆婆照顾不了生产完的媳妇，导致她们落下病根的人有很多。还好，我阿嬷做的够好。

第二年，我母亲生了第二胎，还是个男孩，据阿公说，那时候阿嬷哭着对着灶神一直跪拜，一边磕头还一边说：我们家终于有两兄弟了。半年后，阿嬷跟我母亲说，要不要再生一胎，生个女儿，有男有女，虽然这样说，但是后来她告诉我，要是能再生个男孩那是最好的。只不过了后来我母亲去算命，算命先生说，你估计接下来几胎都是男孩。这个消息吓到了我母亲了，因为她觉得她带不起来三个男孩子，终于在96年秋天村里下发妇女结扎通知后，我母亲第一个跑去结扎了。

后来我阿嬷在城里，听别人说隔壁寺庙了有人丢弃了一个女婴，她看了之后觉得女婴长得挺好看的，问我父亲要不要抱养，我父亲最开始蠢蠢欲动，后来还是因为各种问题放弃了，所以后来，阿嬷就只有我和我弟两个嫡孙子了。

我一直觉得生命中有很多东西是妙不可言的，甚至说带有某种奇幻的色彩。阿嬷自己只生下我父亲一个男孩，但是，我们姑父姑母们，都生了男孩，只有一个女孩。过年家族聚会的时候，阿嬷看着一屋子的人，笑着说，现在我有十个男孙子，以后再也不怕什么了。

阿嬷从小特别疼我们兄弟俩，会给我们买很多玩具和吃了，每次我们被我父亲打的时候，她就成为我们的一个救星，每次我父母闹矛盾的时候，我就会打电话给她，让她出面解决问题，只不过每次都是我父亲挨批，她一直念叨着：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

我觉得阿嬷人生的转折点，是阿公去世那一年。那年我读小学四年级，还不是很懂事，但是那一次生与死的离别，让我感受到了阿嬷对爷爷的感情。

阿公是不小心头部撞到椅子，导致脑出血，倒地之前她还在跟阿嬷一起吃饭，短短几十秒，阿公就躺在了地上，身体一直抽搐。而阿嬷一把抓住了阿公，抱着他瘫在地上，那个连救护车的号码都不知道的女人，一边喊着阿公一边呼救，我能想象的，是她害怕，无措的画面，最后邻居帮忙去通知嫁在附近的小姑母，很快，阿公就被送往了医院，半个小时后，家族的人全部到齐。

两个小时后，医生从急诊室出来之后，跟全体家属说：“需要开脑，要家属签字，不然病人可能熬不过这几天。”这句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狠狠地打在每个的心里，阿嬷抓住医生的手问：“开脑需要多少钱，有没有治好的保证。”医生说：“大概十五万，不担保手术成功。”听完之后现在一片沉默，五个儿女都不敢说话，一边是现实，一边是亲情。

阿嬷擦干了眼泪说：“医生我们不治了，帮我准备一个氧气瓶，我们要回家。”医生补了一句说：“你是家属的什么人，这样就做了决定。”阿嬷大喊说：“我是她老婆，他的命是我的，现在他无法做决定，我帮他做，跟子女们无关。”最后，阿公被医护车送回了老家，一进门，看到那个慈爱的面孔，我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阿公被安置在他的房间里，家里亲戚全部都聚到一起了。也许人的命数是由上天安排好的，回家不到两个小时，阿公就走了。一个屋子全体痛哭，我也一样，可那个坐在他身边的阿嬷却停止了流泪。我想，这种无声的沉默，要比死去更痛苦吧。

阿公去世之后，父亲很快安排了葬礼形式，阿公很快要被送到族里的大祠堂，据我们那里风俗，在葬礼期间，丧偶不可以参与。于是家里的那一面就是阿公跟阿嬷的最后一面。葬礼要忙活很多天，听听母亲说，那几天阿嬷在家里一直没怎么吃饭，嘴里不知道一直在念叨什么，迷迷糊糊话都说不清，也没有留下一滴泪水，人看起来很呆滞。

阿嬷的眼泪终于在阿公火化的那天爆发了出来，她没有去火化现场，只是看到我们一家抱着阿公的骨灰盒进家门的时候，她手脚没力地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她抱着阿公的骨灰盒，那种怒喊，似乎在埋怨阿公抛弃了她。眼前这盒骨灰，是她17岁那一年嫁的男人，我想，换做是谁，都会承受不了这种痛苦吧。

最后，阿公还是下葬了，就埋在阿公的父亲埋葬的那座山。父亲那会不想告诉阿嬷，阿公埋葬地址，他怕她想不开。后来阿嬷一直问我，最后我见不得她难受，就领着她到那座山下，隔着一个小池就可以看到阿公的墓。后来，阿嬷经常去那个地方，她说她想去外面走走，我想她还是舍不得那个已经在地下的阿公。

阿公去世之后，阿嬷就打算不住在城里了，准备搬回乡下跟我们一起住，她睡在阿公那个房间，我问她怕不怕，她说：“没什么可怕，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后来我经常看到阿嬷房间的门经常关着，有一次偷偷从门缝里看房间里面的情况，发现阿嬷正手举着香，冲着阿公的灵位祭拜，然后一直在念叨什么。

长大后我问过她当时在做什么，她告诉我：“我在求你阿公在天上要好好保护你们，保佑我们全家安康，保佑你们读书拿第一名。”这个没读过书的女人，在她的世界里，用她的方式为自己的后代祈求福祉。后来我每次考试拿第一名的时候我都会告诉她：“阿嬷，你看我拿了第一名，阿公真的在保佑我呀。”

阿嬷最后还是没有在老家住下去，因为老家的老人都喜欢去赌钱，那些好的伴差不多已经走完了。她还是搬回去她那座城里，她说，那里有自己根的痕迹。好在，我的四个姑母都在城里，可以照看她。而我们一家没有上城陪她，是因为，阿公希望把我父亲这个根留在老家。寓意，我们家还有人在这里。

现在阿嬷已经真正进入老年享福的阶段了，但是她的身体条件还很好，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然后去散步做操，活得很自在。我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想起阿公，应该会的，因为我发现，她把跟阿公的合照放在床垫下，一放就是8年。有些人，是没有办法忘记的。

我上大学那会，她偷偷拿了四千块钱给我交学费，我一直不肯拿，但是她说：“先拿着，等以后赚钱了再还给我。”现在我已经大学毕业 了，每个星期都会打一次电话给她，每次都会聊很久，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交女朋友没，交了要带回家里给我看看。年纪到了就准备结婚，我要早一点抱曾孙子了。”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变化，还是那个喜欢男丁，喜欢一家子热闹，爱面子的女人。纵观她的一生，并不是区区的几千字就可以概括了，她苦过，所以很珍惜现在的幸福，她爱阿公，所以也像爱阿公那样用尽全力爱我们。

现在的她头脑也开始不清晰了，很多东西都记不住了，但我想，关于阿公和我们一家子的回忆，她会永远铭记在心。她经常跟我说：大弟啊，你知道吗，你母亲还是很孝顺的，我跟她说如果以后我犯了老年痴呆症怎么办，她说她会照顾我的，听完之后很开心呢。

其实我知道阿嬷为什么要问，因为她害怕自己老到无法照顾自己的时候，没人可以陪在她身边，她怕拖累人。但其实她是想多了，家里没有一个人，会抛弃这个为整个家付出了一生的女人。

我觉得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是最后一代还可以用沟通谈心的方式，去接触到祖辈们那一代经历的心酸岁月。他们经历了战争，经历了文革，尝过了贫穷，受过了生活的苦。可是他们，还在用他们所剩无多的时光，用最后的余光给予我们有安全感的温暖。

最后，我想向我阿嬷说：

这辈子，您辛苦了。

你的孩子，我会替你好好照顾。

但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以后你真的老到头脑不清了，

请你一定要记住我，

答应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