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痴（六）
三天后。
村里逢大集，一大早街上便热闹起来。来这里赶集的都是附近村子的人，大多是买点青菜割点肉，捎带些针头线脑之类，就急匆匆往回赶，十点多钟集市上就没多少人了。
吃过早饭，吴建国要去大队部，临走给老婆撂下话：“出去买点水果瓜子摆上，橱子里有烟挑好的拿上包，别让人家干坐着！”
“二嫂！二嫂在家吗？”刘兰英刚把水果洗好，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喊大叫，“你看看你看看，紧赶慢赶的这都十点了才到。”
来人是吴建国的堂妹翠花，十多年前嫁到了镇上的李家。每次回娘家，翠花都会到她这个堂兄家里坐一坐，和嫂子刘兰英拉拉家常。
“快进来，小杰！”翠花走进院子，一边回头招呼身后的一个年轻人，一边给刘兰英介绍着，“这是酱园国茂大哥家的老二，叫李小杰。他骑车去城里上班，就顺路把我带来了。”
“大婶您好！”李小杰很有礼貌地和刘兰英打过招呼，把自行车靠墙跟放好，又从车筐里拿下个纸箱：“这是我妈叫我带来的，几样小咸菜，自家酱园里产的，说让您老尝尝。”
“凤凰”牌自行车，平把的
刘兰英笑着接过纸箱，嘴里说着感谢的话，眼睛却是不停地在李小杰身上打着旋：嗯，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她只看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帅气小伙儿了。
刘兰英招呼客人屋里坐下，把香烟、瓜子和水果盘端上桌，招呼客人：“吃瓜子，吃水果！”又把一包“牡丹”香烟拆开，放在李小杰面前。然后，扭过头朝着里屋喊道：“小丽！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吴美丽从里屋出来，看到翠花，笑嘻嘻地叫了声三姑，就拿个板凳坐在翠花旁边。
翠花拉起吴美丽的手，拍了拍：“几个月不见，这闺女更俊了，细皮嫩肉的！”夸完了吴美丽，又把李小杰介绍了一遍。刘兰英一边“啊、啊”地应着，一边倒着茶水。
翠花放下手里的茶杯，对李兰英挤了挤眼：“要散集了，我去集上扯块布，二嫂陪我去呗，给我参谋参谋！”就拉着刘兰英的手出去了。
屋里剩下李小杰和吴美丽两个人。
吴美丽不说话，也不看李小杰，她的注意力全在院里那辆自行车上。那是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锃光瓦亮特别耀眼，一看就是刚买回没几天。
太漂亮了！什么时候我也有一辆就好了。吴美丽心里这样想着。
吴美丽不理睬，李小杰也不介意，自顾自说着话。他说，他们李家酱园那可是远近闻名的，老牌子了，十里八乡卖的酱菜都是他家供应。不光是酱菜还有酱油、醋，质量也是没的说。还说他家去年盖了二层小楼，还在村前要了块地皮，准备建新厂子上新产品。
吴美丽两眼瞅着外面，对李小杰说的那些事，她没多大兴趣。李小杰又说，本来他爸想让他帮着管一管生产，将来把酱园交给他，但他觉着在酱园不自由，想自己出去闯闯，就去县城上班了，是他二叔给找的工作，二叔是商业局的二把手，熟人很多。
李小杰后来说的那些话，吴美丽一句都没听进去。等到李小杰不说话了，好像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她扭头看了看李小杰，突然说道：“你现在走吗？我送你！”没等李小杰回话，吴美丽径直朝院里的自行车跑去。见吴美丽出去了，李小杰也只得跟了出去。
吴美丽推起自行车，对着李小杰笑了笑：“到公路上，我可以骑一会儿吗？”李小杰忙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随便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村边的公路上。
七、八十年代的县乡公路
这条公路是沿着雪水河边修筑的，既是通往县城的公路，也是雪水河的河堤。从公社来的干部说过，这叫“以坝代路”，修起来省地还省钱。路两边栽植的全是白杨树。公路的右侧是大片的玉米地，麦收后下了几场透雨，玉米疯长，翠绿的玉米叶像是涂了一层油，煞是可爱。公路左侧当然就是雪水河了，公路下面靠近水边的地方还有一排柳树，柳树很小，也未修剪过，一阵微风吹来，枝条摇曳，飘飘悠悠，像是娴静文雅的穿着绿裙子的少女。
路上没几个行人。吴美丽前后看了看，一抬腿就跨上自行车，两脚一阵猛登，自行车“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李小杰望着骑车远去的吴美丽，苦笑着摇摇头，慢慢溜达着往前走。
十几分钟后，吴美丽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她把车子交到李小杰手上，喘着粗气说道：“车架矮，车座软和，骑着轻快。我家那‘大金鹿’和这没法比！”吴美丽拿手背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红红的脸上放着光彩。
“你若喜欢，这车就送给你吧！我家里还有一辆‘永久’，闲在那里没人骑。”李小杰说着话，就要把自行车交给吴美丽。
“为什么呀！车子是你的，俺可不要！”吴美丽往后退了一步，回答很是干脆。
“什么你的我的，以后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买。”李小杰笑着说道，眼里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
“还有，这上海表也给你吧。”李小杰又把手表从自己腕上撸下来，塞到吴美丽手里。
“你说什么呢？”吴美丽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小杰。
“你家里没和你说呀？你不知道我今天干吗来你家？”
李小杰把翠花带他来相亲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吴美丽如梦方醒，吃惊地张着口，半天没合上。
“自行车俺不要，这个你也拿走。”吴美丽把手表塞到李小杰手里，正色说道：“这件事我不怨你，但是我要把话说清楚，我和你不合适。从现在起，你不要跟别人再提起今天的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走吧！”
见吴美丽气得脸色蜡黄，李小杰不敢再多说什么，抬腿上车，直奔县城而去。
李小杰走了，吴美丽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到所有人都瞒着她，想到刚才李小杰说的那些话，吴美丽气得双手发抖。
“怎么会这样啊——！”吴美丽跺着脚大声叫喊。她转过身面向雪水河，刚刚骑自行车的那股高兴劲已是荡然无存。
可是，她这一转身不要紧，却蓦然发现了一个人。这人坐在水边，手里举着鱼竿。虽然这人背对着吴美丽，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身影太熟悉了！
吴美丽跳下公路，一路小跑来到水边。
“是你呀小六子！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哈哈哈哈！”吴美丽两只手搭在胡六的双肩上，使劲地摇晃着。见到胡六，吴美丽憋在心里的那些郁闷、愤怒、委屈，全都一扫而光。
静静的河水
吴美丽自己也说不清楚，见了胡六为什么会如此高兴，还拿手搭在人家肩膀上。之前她虽然经常去胡六那里，可从来没有接触过他的身体，连手都没碰过。想到这里，她脸上一阵阵发烫。
当吴美丽把手搭在胡六肩上的那一刻，胡六整个身子颤抖了一下，但他仍然端坐着一动不动，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没有，他瞅着河水中的漂浮，冷冷说道：“我不能来这里吗？这雪水河是你家的？”
“能来能来，谁说不能来呢？就是我家的河你也能来啊。”吴美丽一点都没有生气。这一阵儿她心情特好，不管胡六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的。
“小六子，都快晌午了你还在这晒着，不热吗？”见胡六不高兴，吴美丽主动搭讪。
“要你管！”胡六瞪了吴美丽一眼，继续钓鱼。
“大太阳底下晒着还说不热，你看你头上都冒油了！你傻呀？”
“我傻？还不知道谁傻呢！人家给自行车不要，给手表也不要，这不叫傻叫什么？”胡六把手里的鱼竿用力一甩，将鱼钩抛了出去。
“你都听到了？他要给，那是他的事，我干嘛要他的东西。”吴美丽说道。
被胡六这么一说，吴美丽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声音小了下来，头也低了下去：“那些东西，我不是没要嘛。”
沉默。
“快别钓鱼了，回去吧！”还是吴美丽先开口说话，她拿手碰了碰胡六的胳膊，“走吧。”
“不走！”胡六挡开吴美丽的手。牛脾气又上来了。
“好好好，不走就不走吧。那我先走了？”吴美丽柔声问道。
“爱走不走！”胡六头一扭，背对着吴美丽。
不能说服胡六，吴美丽只得自己一个人先走了。临走还嘱咐胡六早点走，别晒坏了身子。
胡六站起身，把鱼竿扔在地上。他远远望着吴美丽的背影，举起拳头使劲捶打着脑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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