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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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让鲁辛下山了。
师父说，你资质驽钝了些，胜在肯学。师父说，下山去历练一番吧，不经风雨，怎见彩虹。
“师父，谁是彩虹？”
师父：“……”
“开玩笑呢师父！”鲁辛哈哈大笑，“可是，我要去哪儿呢？我从小跟您生活在一起，从没离开过这座山头呢。”
“向东直走三天三夜，翻过两座山，趟过一条河，去乌龙堡找一个叫曾丘的人。”
“他是仇家吗？要寻他报仇么？”
师父看了他一眼，只淡淡地说了句：“你见了便知。”
“哦。”
师父给了鲁辛三个饼，鲁辛朝他磕了三个响头，下山去了。
鲁辛向东走了两天，翻过两座山。第三天，又趟过了一条河。
黄昏了。肚子咕噜叫，提醒了鲁辛，自己已一天未进食。
师父给的饼，第二天晚上就没剩了。原来还有一个，可以对付第三天行程的，不料在他解手的时候，那饼被一只野狗叼了去。鲁辛看着它落荒而逃的方向，叹了口气。心想这狗也是饿极了，不然不会觊觎一个行路之人那点可怜的口中食。鲁辛并未追赶。
鲁辛靠着一棵歪脖子树坐下，准备休息一晚。学武之人，风餐露宿都算不得什么，只是这连着赶了几天路，还是有点乏了。
清早，阳光让鲁辛惊醒过来。一条大路往前延伸，他遮目远眺，前方似乎是一个热闹的地方，隐约能看见许多屋舍。鲁辛觉得那儿可能就是要去的地方，那个叫曾丘的人，兴许就在那儿吧。
一辆马车，车内坐两人，一男一女。女子掀开帘子一角，刚好看到低垂着头走路的鲁辛。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一会，直到男伴也好奇把头伸了过来。
“师姐，你在看什么？”
“你看，那人好像一条狗啊。”
师弟挠了挠头，心想，师姐眼睛看花了吧？明明是人啊，长得还不丑，哪里像狗了。
鲁辛正准备避让经过的马车，听到一声清脆的喊声：“喂，接住！”
一个纸包随即掉进曾丘怀中，他刚好接在手里。一个姑娘的笑脸随着开走的马车一闪而过。
鲁辛呆呆地看着疾驰而去的马车，打开手里的纸包，是两只热气腾腾的馒头。鲁辛苦笑一声，心想是自己的狼狈相被人当成乞丐了。但不管怎么说，自尊是敌不过饥肠召唤的，没人会跟美食过不去。它们只是馒头，此刻已是无比难得的美味。
他狼吞虎咽吃掉馒头，饥肠饱满了不少，虽只有三四成饱，力气已恢复了八九成，顿觉满足了。
鲁辛振作精神朝前走，那姑娘的笑脸却在心头挥之不去。鲁辛未曾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或者说他就没见过什么姑娘。在山上的时候，能见到的女人，除了师母，就是附近的粗鄙村妇。这个漂亮姑娘，虽惊鸿一瞥，俨然已是天仙的模样，镌刻在鲁辛的心上了。
乌龙堡的热闹吸引了鲁辛，市集上各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让他看花了眼。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每样东西都想拿起来摸一摸，看一看。
这时一辆快马“嘚嘚嘚”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听马背上的人大声喊叫：“闪开，快闪开！”
市集上一阵鸡飞狗跳，人们唯恐闪避不及。
有个年长的小贩来不及躲避，被旁边的人推搡着，摔倒在地上。肩上挑着一箩筐的鸡蛋，也滚到路边，碎了一地。年长小贩瘫坐在地上暗自流泪，不知所措。
眼看那马就要撞上去了，鲁辛捏紧拳头，欲冲上前去把那小贩拉开。只见一红衣女子掠到马前，张开双臂拦住了马。那匹马始料不及，受到不小惊吓，抬起前蹄，差点把马背上的人掀翻在地。
“找死啊！”马背上的人喝到。
“你骑马在这么多人的大街上蹦哒，才真是不应该。我拦你是帮你，让你少犯点错。”女子答。
“哟呵，挺漂亮一妞嘛，就是爱多管闲事。”那男子跳下马，嬉皮笑脸向女子走来，“既然你送上门来，我就不客气了。”
“哼，谅你也占不到便宜。”女子不示弱。
“看招！”男子说。
“我接招！”红衣女子说。
“抠鼻。”男子出招。
“弹。”女子反击。
“反弹。”
“流星弹……”
“你出阴招！”男子愤愤地说。
“我还有更厉害的呢。猪猪流星拳……”女子得意地笑着，一掌将男子击倒在地，男子昏迷。
女子回转身，对围观的人说：“好啦，别看啦，该哪去哪去吧。”说完，一手轻松扛起男子，一手牵着马，大步流星走了。
鲁辛大开眼界，惊奇这世上还有这等异女子。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是惊得合不拢嘴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人小声议论，这女子名叫李三娘，男子是她夫婿。因李三娘着实泼辣厉害，他夫婿又是惧内之人，因此得了心病，后转成疯病。疯得厉害的时候，谁都不认得。李三娘时常把他锁在屋中，但他却有本事不时撬开门锁，偷跑出来，才得以上演这一幕。
“呵，原来是个母夜叉。”人们摇摇头，纷纷散去。
街头又恢复了原先闹腾腾的样子。
鲁辛也准备离开，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遵师父之命，去找一个叫曾丘的人。师父这人本领高强，做事却有点天马行空，不拘小节。外人觉得他疯疯癫癫的，但曾丘了解他。
所以当师父交代他下山找曾丘的时候，他虽有疑惑，并未多加询问。鲁辛觉得按照师父说的去做，准不会有错。可是这人海茫茫，去哪里寻找那个叫做曾丘的？
鲁辛拦住一个闲逛的路人，刚开口问了句：“请问……”
只见一阵骚动传来，一猥琐老头鼠窜而过。远处一女子嘤嘤哭泣。
“抓住他，调戏妇女的狗贼。”一男子边喊边追，“这恶人，趁人不备，竟敢袭胸！那可是我媳妇儿！”
眼看那老头已越跑越远，鲁辛追了上去，可是空有一身气力，却使不出来，浑身软绵绵的。鲁辛心想这一定是饿过头了。
一群路人将鲁辛包围起来，无数的拳头腿脚一齐上来，劈头盖脸揍了他一顿。奇怪的是，并不痛。
鲁辛抱着头挡避那些人，嘴里喊：“打错了，你们打错了，我是追坏人的！”
那些红了眼的人，根本不加理睬。直到那被调戏女子的夫婿赶来，探头一看，大惊：“哎呀，错了，你们快住手！坏人在那边。”
人群这才悻悻分散开去，调转头朝老头追去。有脚力强健之人逮住他，众人围将上去，朝那老头一顿猛揍，老头“哎哟，哎哟”叫唤不停，受伤不轻。
“该！”
“呸，老色鬼！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死性不改。”
“恶事做多了，下辈子投胎，生个儿子准没屁眼。”
人们幸灾乐祸，议论纷纷，逞起了口舌之快。
这时鲁辛胳膊被人拉扯了下，是一个半大小子。那小子手指着远处一个女子说：“我师姐叫你，过去下吧。”
鲁辛随那小子走过去，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马车上那美丽女子的笑容。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鲁辛脸孔一红，手脚有点不自在了。
小葵笑莹莹地看着鲁辛，见他想起来了，抿嘴一乐：“鲁师兄！我是小葵。”
鲁辛大惊：“小葵姑娘，你我怎知我姓？我又怎么成了你师兄了？”
小葵道：“师伯说你心性单纯，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你师伯？”
“就是你师父，他老人家已在我家恭候你多时了。”小葵说，“曾丘是家父。”
“原来如此，师父这个老狐狸，怎不告诉我呢！”鲁辛暗忖，“竟不知我还有如此美丽的小师妹。”
师父正坐在庭院里，和那个叫曾丘的人一块喝茶。看到鲁辛进来，两人微笑点头。师父示意他站在一边。
“徒儿，从现在开始，你正式出师了。”师父啜了一口茶，指着曾丘说道：“快拜见你三师叔。”
鲁辛依言拜。
“喏，这是你小黑师叔。”师父指着一条黑狗对鲁辛说：“你师爷养的，所以也算是我师弟你师叔喽。”
鲁辛认出那是抢了自己第三个饼的野狗。那狗伸着舌头，懒洋洋看着鲁辛，朝他“哈哈”喘着气，算是打招呼了。
“哈，原来是小师叔，别来无恙啊！”鲁辛抱拳对黑狗说，顺手从桌上捡起一根骨头，扔给它。
“汪……”小师叔说。
“师父，您怎跑到我前头了？”鲁辛想起了自己这三天艰辛的跋山涉水，到现在还饥肠辘辘着呢。
“我骑快马，走官道，当然比你快了。”师父又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原来还有这机巧，师父怎不告诉我呢？鲁辛心里有点委屈。
师父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你这孩子，说你实诚吧，也太实诚了。我不告诉你，你也不多问问就走了。也好，这趟经历让你明白了一些事理，也不算亏。”
“哈哈，鲁辛师侄心性忠诚，宅心仁厚，是可依托之人。师兄，你该高兴才是啊。”曾丘师叔说。
师父颔首微笑。
“师兄，今天是良辰吉日，拣日不如撞日，就把两孩子的婚事给办了吧。”曾丘师叔道。
“听凭师弟安排。”师父朗声道，“徒儿，还不快拜见岳丈大人！”
鲁辛未曾料想就要跟小葵成婚，顿时惊喜交加。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洞房花烛夜。鲁辛进了洞房，美丽的新娘小葵正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沿。
鲁辛轻轻叫了声：“师妹。”
小葵动了下，没有应答。鲁辛伸出手去撩红盖头。
盖头撩下来，让鲁辛大吃一惊的是，坐在那里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并不是师妹小葵。女子相貌平淡，眉眼和小葵有点相像，但右半边脸上一块铜钱大的胎记，尤为显眼。
“请问小姐是哪位？我娘子小葵呢？”鲁辛拱手问。
女子微微一笑，倒也颇显柔媚：“相公，我们拜过堂了，我就是你娘子啊。我是小葵的姐姐小双。”
鲁辛大骇：“不对，这一定是个玩笑，小葵在哪里？小葵……”
小双站起来，拉过鲁辛的衣袖，眼神哀戚道：“相公，你别走……我……”
鲁辛慌张后退着奔出房门，一条黑影将他拦住。月光下，一把剑冒着寒光，向他刺过来。
来不及反抗，鲁辛已轰然倒地，鲜血流了出来。他微弱地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眼前变幻的是小葵和小双的面容，嘴唇翕动，听不见声音，表情无比哀伤。
鲁辛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微明，而他还躺在那棵歪脖子树下，额头冒着冷汗。
一群蚂蚁排着很长的队列，在搬着家。那队列，从树根底下，一直延伸到不知道哪里的远方。鲁辛心知昨晚可能不小心坐坏了蚂蚁窝，有些许愧疚，连忙站起来走开。
昨晚做的梦，让他心惊胆寒。梦中他已去过乌龙堡，那经历如梦似幻，亦真亦幻，让他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了。
乌龙堡，就在不远处了吧？已经能看到那影影幢幢的屋舍了。不管那里有何方神圣，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鲁辛握了握拳头，下了决心。
大路上一辆马车朝鲁辛奔驰而来，车上一美丽女子撩开小帘，望见了鲁辛。
她凝视了良久，对旁边的同伴说：“你看，那人好像一条狗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