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补气

气温降了，报着有雪。等，过正午，也没见雪的影儿。往年，有雪的讯息，换雪地胎的就密了。今冬，有些大相迳庭的意味。

接连来了三台车，没正经活，就跟合计好了，都来补气。也难免，热胀冷缩。轮胎内壁的空间，同样适应自然的律动。生人熟客，听话闻音。熟的不用讲，大咧咧地补完走人，撂话，轮胎都是在你家买的。生的，跟你搭腔，问你车上的轮胎有没？心想，跟我玩花肠，能没有吗！这又不是月球，是地球，小样的，啥轮胎没有。舍不得那三瓜两枣，本来就没打算要的。

白色日产奇骏扎在门口，压在坡道的沿上，还没停稳当，阿亮就开腔，说，保准是补气的。我淡笑，无置可否。从风挡玻璃看去，一男一女，都没系安全带。是不是静引儿地忽略，拍上是要坏钱的。还有斑马线礼让行人，这新出的交规，越了，车号会入列电子屏的榜单，游街示众。女的没挪窝，男的开门步下。中年，面皮净润，保养有度。兄弟，给放点气，车里显示三个多压。男的话音方落。我侧头对阿亮说，猜错了吧，不是补气，是放气的。阿亮听到这戏谑，平常冷素的脸上，也回报了一丝笑意。男的拿眼睛扫扫我俩儿，能窥出心里的狐疑。怕有误会，我赶紧把话递出去，啊，在路上跑多长时间了。他说，刚跑十四公里。显然，他是解偏了我的用意。同时，我也轻率了。扭过身子看了下车头，原来是台还没上牌照的车，怪不瞅着带劲，新乎的刺眼。阿亮的手背贴着轮辋，说，不热，应该气压打高了。我说，正常二点五六呀！男的说，可不，从4S店出来没多大会儿，那个二百五冲的。我说，可不是，春夏开着软乎，天冷了橡胶发硬。他说，车开着咯噔，上了高速不更邪乎。我说，这要上哪去？他说，回凤城。我说，凤城是个好地方，还有半拉那座凤凰山。他说，去过。我说，没。他说，山幽林翠，那山不赖。我说，你这近水楼台的，攒个空就能遛达一趟，多好。他说，有空去看看。我说，你这到家得开两三个小时吧？他说，差不离。撒欢跑的话，两个小时出点头。我说，上去限速不得一百二。他说，没事，我这车还没上牌子，照不着。我说，也是，一百左右挺好，适当，还能遛车，越遛越透亮。他说，快两点了，得抓紧，傍黑赶到家，唉，你这儿打气表不用看呢？我说，自动的。他说，这个先进，我家那面没有。我说，这表市场常见，有的家不舍得买。他说，多便利。我说，车多钱？他说，十五万五。我说，都下来呗。他说，不，没加税呢，赶着年前能省七千多块钱，抓紧给我媳妇提了，等年后怕有啥变化。我说，对，踫着有优惠政策，别等别靠，黄瓜菜容易凉。阿亮说，收工，气压校好了。他说，多钱？我说，不要钱。他说，真不要钱，可想好啊，我一走可不回来了。我说，想好了，没开玩笑，全国都这样。他倒车，摁了下喇叭，喇叭声清脆，潜台词是表谢意。阿亮点点头，我抬了一下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们已习惯了，信是这人还算实在。说了句实话，没虚乎。

没到一个钟点，阴灰的长天开始落雪。是那种细小的雪霰，细织密缝，天地挂着一层层揭不尽的珠帘。预报还挺准，现在这大数据，云计算，从来没放过鸽子。一会儿，地上就铺上了细细绒绒的薄毯。伴着时来时去的旋风，不时纷飞着起舞。银亮晶晶，是从雪的身体射出来的，自带的光滑。

我和阿亮在门台在呆立。看雪，看人，还是看这座笼在风雪中的城市。应门迎客，像是头疼脑热吃的那粒胶囊，奇效讲不上，但总比一根筋地死死着依靠强。阿亮说去过丹东，路过凤城。山多路绕，隧道也多。还提到鸭绿江上的断桥，战火的遗留。

金杯面包的司机，戴着副眼镜。才下来，已经迫不急待。看得出来，是辆年头不短的车，他的语气，那种驾轻就熟的节奏，曝露了，补气就跟来串门。我说，光补气了，能换个节目不？金杯车主脑瓜子到灵光，嬉嬉着说，要不倒下轮。我说，这主意正点。玩话开的恰到好处，自然而然就耳顺了，管保送出去二里地。阿亮说，三个半行不。车主说，行。我把气压显示屏调至三点六，这个表有零点一个误差。有较真的车主会质询，我们往往不会吝啬多那一嘴。车主说，气压够不，这车成日拉货，压不足忒沉。我说，把心放肚里吧！说完，忽地记起上一辆放气压的车，临走没说的话，噢，慢点开，路上注意安全。我竟然偷懒，拉下了这句话。那车，这个时间已在高速上飞奔呢，瞅这雪，一时半会没有喘口气，消停的意思。

冬天夜长，尤其进了十二月的深冬。觉轻，天未亮就睡不着了。觉着被里上不来热乎气，跟前几天不可同日而语。我一激灵，对，昨个下雪了，雪虽不大，也是霜前冷，雪后寒呢！俗语不会欺人。我把靠垫欹在床头，抻出小半截身子，靠着，蛮舒坦。这已司空见惯。反正睡意已无，索性就别合着眼胡思乱想。想过住在大房里，背山临水，看日出夕落，不愁吃不愁喝。凤凰择木而栖，这话钻进脑海，对，谈起了凤凰山，听昨天那个人说起，看得出，他打心眼里有种幸福。拿过枕边的手机，揿亮，点进抖音。几个月来，睡醒，我就爱上了刷短视频，爱的痴心绝对。这玩意有魔力，在静脉上注射了一剂吗啡。我正追孙明亮和周二胖儿。这两货拍的段子活络，也是吃喝的俗套，但胜在农家院里的原味质朴。看完新更的一集，我把频道转换到推荐栏里。翻刷页面，上天入地，花里胡哨，无奇不有。一起交通事故的视频撞了进来。在丹阜高速上，有一起追尾事故。画面虽有些模糊，还是可看出大概。白色的SUV追尾一辆半挂车。车头完全槜入货车的尾部，地面与车厢间的夹空，凹陷的面目全非，支楞八翘的机盖里青烟弥漫，白色的雪下得仔细，在镜头里清晰可见，像飘落的纸屑。的确，有个隧道口，只是一闪即逝，半秒，还是叫我捕捉到了，黑洞洞的大嘴，没边没沿，吞噬所有。没有看到车牌，也许根本不存在。

起来前，想着，今天比昨个还冷，补气不带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