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读书笔记 | 易长安,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
初平阳回到花街的第二天下午,和妈妈一起去看易长安的父母。
易长安是初平阳的发小,两个人从光着屁股时起就在一起玩耍。现在的易长安是北京的一个假证制造者。
易长安的父亲易培卿年轻时有三大爱好——喝酒,piao女人,打老婆。喝完酒下手就更狠。小时候的易长安讨厌甚至憎恨父亲却又无力反抗,只能在给父亲打酒时,往装酒的葡萄糖瓶子里偷偷兑些浑浊的河水,或者干脆撒点尿进去,全凭自己的心情。有一次,他还差点把老鼠药放进酒瓶里,想要毒死父亲。
长大后,易长安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父亲。父亲让他学理,他学了文;父亲让他到城里去教书,他去了乡下;父亲让他考公务员当国家干部,他跑到北京当了个办假证的;父亲让他守着老婆好好过日子,他跟无数女人睡觉,从不谈爱,也绝不结婚,还把经手的每一个女人的照片都寄回家给父亲看。
时间改变一切。易培卿在变,他变老了,年过六十的他老得不得不慈祥了,现在,他除了喝酒,所有趾高气昂的恶习全都戒掉了,甚至乐呵呵地任由老婆用自己的名字来叫家里养的猫。
易长安的母亲养猫,三十多年了,她前前后后养过二十一只猫,每只猫的名字都叫易培卿。因为她每次只养一只猫,所以名字倒也不会弄错。
起初易培卿不适应,老婆叫猫的时候他也应声,后来发现,老婆叫猫时说的是“易培卿”,叫自己时是“培卿”,就高兴起来,毕竟老婆对自己比对猫亲热。他也就把自己和易培卿们区分开了。
易长安也在变。某一天早上,他赫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有一张父亲的脸。易长安对初平阳说:
有些东西是任你怎么掩藏和篡改都抹不掉的,那就顺其自然。一把年纪了,他们想干什么就让他们干什么吧。我把他斗趴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脸上有个父亲,心里一定也有,身上一定也有。我们身体里都有一个父亲,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直到有一天他跳出来;然后我们可能会发现,我们最后也是那个父亲。
近年来,这一对父子的关系也变了,这个家里的一把手不再是易培卿,而是易长安。易培卿已经习惯了按儿子说的话做事,就算是喝酒,他也依赖儿子。因为他现在最爱喝的酒是牛栏山二锅头,花街上没有,北京才有。
易培卿一切听从儿子的指示还表现在对待拆迁的态度上。
为促进当地经济和旅游产业的发展,淮海市文化局和旅游局以及沿河风光带管委会决定,在花街上修建一座翠宝宝纪念馆。所谓翠宝宝是在运河上下流传的民间传说中的一个名妓。据传满清入关时,翠宝宝持志守贞,誓与大明共存亡,最后不堪清兵凌辱,沉尸运河,成就千古佳话。
先不说修建纪念馆的主意是否合理,也不论历史上是否真有翠宝宝其人,单说这件事和易家有什么关系。
纪念馆的选址定在了花街斜教堂的旁边,紧邻着易培卿家的老房子。二期工程即将上马,周围的民房均已拆掉,只有易培卿坚决不搬,给多少钱也不搬,并声称是为了捍卫尊严。
远在北京的易长安听说这件事之后,告诉易培卿,啥方法都可以用,只要抗住了,坚决不搬。咱们就捍卫一下尊严。
哈哈,说到底,老爷子的理论支持,是从儿子那里来的。你看,老子终于被儿子收拾利索了。
于是,易培卿真就抗住了,成为了花街上唯一的钉子户。
正当易老爷子逮着初平阳大谈特谈尊严之时,市文化局副局长带领手下一干人等,亲自登门来做易培卿的工作。末了,易培卿还是那句话,不搬,坚决不搬!
副局长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指示手下写报告上报市领导,准备拆教堂,好为纪念馆二期工程腾地儿。
听闻此言,初平阳急忙喊道:“教堂不能拆。”
可副局长怎么会听他的呢。报告打上去,只要上面一批,教堂就保不住了,也就是一周的时间。
初平阳觉得自己有点乱,尽管站在原地,已经觉得自己在转圈子了。
这座教堂年久失修,破旧不堪,整座建筑都倾斜了,初平阳也并不信教,他为什么说不能拆呢?
实际上,这座教堂不仅对初平阳,对易长安、对杨杰、对秦福小,同样意义重大。以后的章节里,我们会慢慢讲。
那天,初平阳坐在易长安家院子里的石墩子上,他低下头,在石头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心里想着花街的青石板路,被人们走了几百年,石头被磨得油亮,曾有多少双脚、多少双鞋踏在这条路上。出门在外的多年里,他也有乡愁,也常想起花街的人和事,尽管,往往转个身也就忘了。可这,也是一种回忆。
都说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回忆,可回忆并不是老年人的专利。
初平阳在北京参加过一次某俱乐部的活动。参加者平均年龄35岁,都不老,却已经开始热爱回忆了,这个俱乐部叫做“回忆者俱乐部。
初平阳自认为不是一个热爱回忆的人,但这次活动让他发现,其实他也很早就开始回忆了。
屏幕前的你,是不是也开始回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