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灼皮（17）一场买卖
收拾好桌上散乱的文件，在电子工作档案里将上午主持完毕的场次做好标记，明天的稿件也都准备完毕。靠在椅背上，孔喻按揉着眉间，试图舒缓因紧张而一跳一跳的神经。
时钟走向四点，孔喻拿出钥匙打开办公桌右手边最下层的抽屉，拿出一个纸袋子，跟同事打了声招呼，便打卡下班出了门。“佛缘”的卷帘门依旧只留一道缝隙，孔喻猫腰钻进去，见老王穿一身黄袍，正在一张八仙桌上摆放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邵波被固定坐在一张八仙椅上，全身写满符字，缠着红线，头耷拉着，依旧没有生气。
把戒指和纸袋放到桌子上，那上面印着太思商业银行的广告，是他趁午休去附近的银行取出的活期存款。
老王伸手一弹，戒指划过光滑的桌面又回到孔喻面前。
“用的时候再问你要，急什么。”看都没看孔喻一眼，老王直接拿起桌上的袋子颠颠。“这数目好像不对啊，15万都不愿意花怎么把命买回来？你兄弟就值这点钱？”
“一时能凑到的钱就这么多，我兄弟还晕着，他醒了以后自然不会差你钱。就算是卖车卖房，也得有个时间。”孔喻见他唯利是图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这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上，却也不好发作。
“时辰没到，还得再准备些东西。你先去买点吃的回来，我忙一天饭还没吃上呢。”见没有回旋的余地，老王只得再划拉些蝇头小利。
孔喻暗哼一声，顺着卷闸门的缝隙又钻出去。站在夕阳下，他还在想老王这铁公鸡倒是舍得开空调，店里的温度明显比外面阴凉不少。
将手中的快餐袋塞进垃圾桶，孔喻揉揉微隆的肚子，刚刚吃饱饭，他感觉暖和不少，只是佛缘里那股子阴冷气依旧消散不去，这一冷一热让他直打哆嗦。
老王坐在八仙桌前摆弄着，听见卷闸门颤动，头也没抬。
“把门关了，随便找个凳子坐。”边说着，手里的活计却没停下，放下符纸，又拿起红线。
把卷帘门拉下，孔喻转身见那细丝红线在老王手中飞速穿梭，打成一个个形状怪异的结。他随手拽过一把竹椅坐在墙角，抬头看一眼时钟，刚九点。
阴冷的屋内和炎热的屋外似乎成了两个世界，安静的空气中混着钟表“咔咔”的摆动声和老王手中细线摩擦发出的“刷刷”声。孔喻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头渐渐地低了下去，倚在墙角睡着了。
“铛、铛、铛——”老式挂钟发出沉闷声响。孔喻头一歪，醒了。老王余光一瞥，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孔喻揉揉睡得僵硬的颈椎，刚一抬头，便迅速起身快步走到老王面前。
“王老板，这都快11点了。”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孔喻见老王还是不紧不慢编着手中的红线，一旁椅子里的邵波眉头紧蹙，似乎有些难受，不禁着急起来。
“我知道，急什么，回去坐着。”那肥硕的脑袋一动未动，只是从唇缝中挤出这句话。孔喻这才注意到刚刚睡前那桌子上还灵乱成一团的红线已经所剩无几，变成那肉虫一般的手指间一条指头粗细的绳索。
见老王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刚刚还急躁的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只好坐回角落，呆呆盯着他灵活纷飞的手指，和那桌上已经打好的几条粗细不一的红绳，想象着一会儿“那边”会是什么景象。
当挂钟沉沉地敲完第十一下声响，老王抹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抬起头。几个小时维持一个动作，让他的肩颈都僵硬难忍，一动就发出“嘎嘣，嘎嘣”的抗议声。
“过来，把手给我。”老王一边揉捏着肩膀，转动脖颈寻找舒服的姿势，一边向孔喻说道。孔喻连忙起身上前，伸出右手。
“那只。”
孔喻一愣，又把左手伸过去。
“男左女右，可不是瞎传的。”老王嘴里絮叨着，将编好的绳索在孔喻的左手手腕上缠了两圈，打了个死结，结上又挂一把青铜色小锁。锁头一扣，老王使劲拽拽，看样子轻易不会松动，才把他手腕放下。
“钥匙。”
“哦，这呢。”孔喻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戒指，戴了绳索的手腕格外沉，他不禁掂了掂。老王接过戒指，拿起桌上那条最细长的绳索，从戒指中间穿过，两头又打一死结。不过这个结上没挂锁头，只用一铜环扣紧，以防松开。接着又拿一道符纸，取一支红漆竹杆狼毫秀意，沾朱砂，抬笔不知在上面写些什么。写完，将那符纸折成一个三角形纸包。
“生辰八字？”
“89年8月13日。”
笔下一顿，嘴唇蠕动念叨了句什么，柔软的笔尖在土黄色的符纸上写下“己巳年七月十二”。
轻吁口气，老王将笔往那透明塑料的涮笔筒中一扔，暗红色的朱砂顿时在清水中炸开，仿佛一朵罂粟正缓缓开放。
“手腕上的红绳和这钥匙千万不能丢，红绳锁魂，钥匙引路，丢一样你都回不来。”说着将拴着戒指的红绳递过去。
孔喻刚要接，老王手一缩，叮嘱道:“千万，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了去。这钥匙既能引路，也能挡着你的生气，要是被人抢了去，被‘人’发现你是个活物，到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帮不了你。”
即使只见过几面，但这胖子在孔喻眼中多少总有些轻浮的印象。见他此时如此慎重严肃，这即将要开始诡异之旅的人心里不禁有些胆怯，却还是点点头。接过戒指，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领子里。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这屋子里似乎更阴冷了。
“一会儿，我做法打开那连接两界的门，你自己过去，千万要小心，叮嘱你的话要记牢。我在这面为你守着，有什么事尽管叫我。”老王起身，从八仙桌上拿起一个小香炉。香炉为铜制，上铸鹦鹉牡丹图案。鹦鹉目光炯炯，嘴唇紧闭，展翅欲飞，三朵牡丹，呈迎风而怒放之态，还有两朵含苞欲放的花蕊羞答答地藏在一边。无论是鹦鹉，还是牡丹，所有构图线条如钢丝一般挺拔，遒劲有力，一看便知是传世精品。
“来，给我点心头血。”老王一手端着香炉，另一手拿起刚刚剪红线的剪刀，向孔喻比划两下。屋顶的白炽灯光打在他头顶，在脸上布下阴影，平日里白净圆润的脸此时仿佛一具圆滚滚的骷髅。
孔喻看着阴测测的老王，下意识往后挪出半步，却不想没注意脚下，拌在邵波坐的椅子上，差点儿摔倒。老王一把抓住孔喻胳膊，声调也不禁抬了几分：“你跑什么？十指连心，手拿来。”
孔喻一听，不禁有些尴尬，“嘿嘿”干笑两声，赶紧把手伸过去。老王看着孔喻的样子，冷“哼”一声，低声嘀咕道:“还怕我要了你的命。”手上却没半点犹豫，锋利的刀尖在孔喻左手中指上一扎，猩红血珠瞬间出现在皮肉上，随着老王手指捏的力道迅速增大。孔喻手指一翻，血珠顺着香炉上的小孔滴落炉中。
“好了。”老王又往炉内掺进少许黑狗血，轻轻摇晃香炉，炉灰和血液混在一起，发出滋滋声。
“你坐这。”老王把八仙桌上的东西清走，用混了血的香灰在桌面上画出一朵莲花，让孔喻坐在中间。又用最后一根红线将孔喻和邵波的右手腕连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闭上眼，一会儿不管谁和你说话，都不要回答。我让你睁眼你再睁，我让你回来就赶紧回。”
“好。”说完，孔喻闭上眼睛。
老王拽过一把八仙椅，坐在孔喻对面，左手边是不省人事的邵波。他点燃写有孔喻生辰八字的符纸，扔到香炉里，缓缓闭上双眼。转起手中的菩提串，嘴里念念有词。
“一朵莲花缠宝开，日请夜请请佛来……”
血染的莲花上浮起阵阵烟雾。
“咻”的一声，一阵微风从老王耳边划过，他睁开眼，看着白雾中端坐的孔喻，似乎没有什么异像，便又闭上眼念了起来。
“天催催，地催催，金童玉女扶同归。”
孔喻只觉得身体一轻，便没了其他知觉，他想抬手掐掐自己的脸，却觉得手腕上的红绳锁重如千斤，心里“咚咚咚”的打起鼓来。
“睁眼，往里面走能看见一家铺子，你只管问，其他的我都交代过了。”老王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耳朵。
孔喻睁开眼，周围弥漫着白雾，他伸出左手，红绳索的重量竟消失了，而右手上连着邵波的红绳却不见踪影，只传来微微颤动。孔喻定了定心思，向前迈出一步。脚下的触感却不是云端般轻柔，坚硬而有些湿滑的石板路豁然出现在他眼前。嘈杂的人声一下子涌进耳朵，孔喻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人，一时没了主意。
“您好，您是来交换，还是买卖啊？”稚嫩的童声在手边响起，孔喻低下头，一个穿着白马褂的小孩正笑嘻嘻的打量着他。
“我？我来买卖！”
“哦。买卖在这头，请。”说着，那孩童小手一翻，侧身让出身后的路，指引着孔喻向前走去。
这面，老王睁开眼，瞥一眼端坐在桌上的孔喻，揉揉依旧僵硬的脖子，站起身来。“哎！累死我了，为了这么点钱，我也真是！呵！”拍拍身上沾的炉灰，老王嘟囔着，进了后屋。
这头，孔喻由那白衣孩童指引着向前走去，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由问道:“这儿这么多人？”
“这里是鬼市，这来来往往大多都是那‘有所求’的人。到了，您请。”
被白蚁蚀得掉渣的木门框上钉着一块牌匾，上书“不露”。黑洞洞的门内透不出一丝光亮，像一只张着大口的妖怪，等着孔喻踏进去。他收回视线，想要跟那孩童道谢，但这人流涌动的街道上却早已寻不见那抹白色的身影。孔喻握紧双拳，向那黑洞走去。
转过门口的屏风，里面是一间有二层楼高的屋子，仿佛将整栋小楼从下至上打通一般。只有屋顶吊着一盏昏黄的老式电灯泡，深紫色的木质柜台后，三面墙都打着柜子，一个个小盒子里不知装了什么古怪玩意儿。孔喻咽了口唾沫，张口说出的话中带着颤抖。
“有人吗？”
“您要买什么？”一个粗哑声音从柜台后响起。
“我要买……”
孔喻站在柜台前，双手紧紧握拳，尽量不让自己透出害怕的情绪。他看着一团黑色的烟雾中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手，指甲尖长布满了污渍，像是血块凝结在上面。指尖翻动着账本，有些破旧的牛皮纸发出一声声脆响。
“啪”的一声，厚厚的账本被合上，“没有！”
“没有？怎么会没有！”孔喻不顾内心的胆怯，一手拍在柜台上，“不是说，能买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吗？怎么会没有！”
“没有就是死了，死了还怎么卖。”
“死了？”这两个字深深扎进孔喻心里，邵波生死不明，小洁不知所踪，老王欲言又止，如果那人已经死了，自己这趟又图个什么，一切的一切冲击着他。孔喻搭在柜台上的手脱力般滑下，却不小心从一根支出的木刺上划过，一丝不易差距的鲜红出现在他手指上。孔喻只觉得手指一疼，眼前着团黑雾却似乎兴奋的躁动起来。
“哦？生魂，有意思。”空气中传来深深的吸气声，仿佛猛兽嗅到猎物的香气。
还没等孔喻做出反应，那黑雾伸出两只森森白手向他扑来。孔喻踉跄着往后退，还没等摸到门口的屏风，就被黑雾缠住双腿，一下子扑倒在地。
“跑？你跑得了吗。多久没有生魂过来了，况且还是——嗯！这么新鲜的生魂。”嘶哑的声音在孔喻耳边炸响，贪婪的气息如潮水般将他团团围住。
孔喻下意识挥手向后打去，红绳发出一道刺眼的光，将黑雾向后击退半米。他心里一喜，正要起身，那东西却又扑上来，而手腕上的红绳却没了动静。
“不要！”孔喻大吼一声，紧闭双眼。只觉得右手传来一股力量将他一把拽出门外。
本以为会摔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但身下这粗糙又透着温热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对劲。孔喻睁开眼，双手还在空中保持着张牙舞爪的状态，两只手腕上的红绳都已经断裂，掉在地上。邵波眉头更蹙，嘴唇泛着青紫。
“这他妈的！”
听见响声，老王赶紧从后屋出来，前厅里的佛具摆设早就被孔喻砸了大半，他忙过去拉住。
“你干什么！”
孔喻看着老王那张欠揍的脸，一拳揍了上去。
“你他娘的！哪里有什么买命！人都死了！你还让我过去买！老子差点回不来。”孔喻骑在老王臃肿的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打在他脸上。“买，买，买！我让你买！”
老王挥舞着双手躲闪着，却在孔喻愤怒而破碎的话语中渐渐听明白，这是漏了馅了。刚要开口解释。却见孔喻身后腾起的黑雾，倒吸一口凉气。
“坏了！”老王惊呼一声，用力把孔喻往边上一推，随即掏出一张符纸，闭目盘膝而坐，口中喃喃有词。
孔喻跌倒在地，不了然地看着眼前的状况，心想这老王又开始装神弄鬼，刚想上前继续理论，却觉得屋里灯光好似变暗了些，气温骤冷，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一只爆着青筋的手缓缓掐住孔喻的脖子，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挣脱。一团黑雾将孔喻紧紧围住，他拼命反抗竭力想摆脱，但意识却随着那东西的力道加强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而老王还在一旁自顾自地不停念着些听不明白的咒语，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孔喻，他只觉得脖子几乎被掐断，肺部缺氧，眼皮沉重，瞳孔开始发散，有东西如水母冰冷的触角在他皮肤表面攀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完了，小洁死了，现在邵波也死了，反正什么都没了，倒不如下去和他们团聚，路上也能互相做个伴。
“……几鬼皆有姓名，子知，三呼鬼名，万鬼听令!急急如律令！”老王划破手指，用鲜血在紫色符纸上快速画了个符文。
两指指向那团黑雾，老王大喝一声“去！”，符纸金光乍现，急速地朝黑雾飞去。
黑雾像被下了定身咒般，停了下来，孔喻连忙大口呼吸。但只片刻，黑雾又开始蠢蠢欲动，疯狂地向孔喻袭去，好似极度愤怒，孔喻挣扎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孔喻，你过来，你快过来啊。”
“阿喻，我好痛，这火烧的我好痛。”
“救我，快救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孔喻闭上眼，看见邵波、小洁和舒舒站在不远处，周围是熊熊火焰，他们拼命呼唤着他。孔喻刚想抬脚，却发现他的脚像是和地面粘在一起，提都提不起来，更别说走动。周围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幻化成一张狰狞的血盘大口，向他直直袭来。
“啊！”孔喻猛地张开双眼，一身湿汗。他慢慢坐起来，环顾四周，周围熟悉的摆设被他砸得稀烂，这是佛缘没错。他抬起手摸摸从下巴摸到脖子，没什么异样，难道还活着？
正在里屋收拾东西的老王被这声突来的惊叫吓了一跳，想了想，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走了出去。
“放心，你还活着，我用指尖血画的符文可不是用来唬人的。哼，你小子现在可是欠我一条命呢。”看到坐在地上一脸懵懂的孔喻，老王暗暗松了口气，却倨傲地抬起下巴，一副我可是你救命恩人地做派。
孔喻挠挠头，心底觉得有些怪异，但又想不出哪里奇怪。先前因为邵波的事，他一直以为这老王就是一神棍，对他拳打脚踢、砸他东西，现在反而被人家用法术救了一命。这角色反差，让孔喻顿感尴尬，只能干笑回应。
老王清清嗓子，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继续说道：“这回遇上大麻烦了，我能力有限，为了救你又损耗不少元气，怕是帮不了你们了。”
“那怎么办？到了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邵波真死了吗？”
“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一定就死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保命。我这还得收拾一下，有些后续的事情得办完。你明天傍晚开车过来，跟我一起去找我师弟。”
“嗯，那邵波？”
“这些事，都等到了那儿再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收拾好东西，傍晚过来就行。”老王打住了他的问话，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往屋外推。
卷帘门在孔喻面前被重重拉下，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他抬手看下手表，已经早上六点多了。
孔喻楞楞地站在门口，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昨夜在‘那边’的遭遇又浮现在眼前，自己这条小命差点儿就交代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却发现，原本挂在脖子上的戒指不见了。他向前准备拉起卷帘门，想问问是不是老王拿了去。转念一想，刚刚老王急切的撵他出来，怕是还余下的事情紧急，反正明天还要一起出门，到时再问。
刚坐进车里，口袋里的就手机响了起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