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2034】李德裕的两句狠话。2023-09-05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中
会昌四年（公元844年）
1、
春，正月一日，杨弁率其部众剽掠城市，杀死都头梁季叶，李石逃奔汾州。杨弁占据军府，把贾群从监狱里释放出来，让他的侄儿陪同贾群一起去见刘稹，约为兄弟。刘稹大喜。石会关守将杨珍听闻太原兵乱，再次献关投降刘稹。
正月四日，河东监军吕义忠遣使进京报告，朝议喧然。有人说两地都应罢兵，王宰又上言：“巡逻部队将领得到刘稹上表，臣最近派人到泽潞，逆贼有意归附。如果允许招纳，乞请降下诏命！”李德裕上言：“王宰擅自接受刘稹奏表，又私自派人进入贼中，都不曾奏闻，如此看来，王宰的意图，似乎是要专擅招抚之功。当年韩信破田荣，李靖擒颉利，都是趁他请降，暗中派兵发动突袭。只可令王宰失信，岂得损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就在今日，必不可因太原小扰，失此事机。望陛下即刻派遣供奉官到行营，督促将军们进兵，掩其无备，必须刘稹与叛军诸将都举族反绑双手，方可接受他们投降。同时，派供奉官前往晋绛行营，密谕石雄说，如果王宰接纳刘稹投降，则石雄没有任何功劳。石雄于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必须自取奇功，不要错失良机。”
李德裕又以宰相名义写信给王宰，说：“当年王承宗虽然反抗朝廷，犹且派弟弟王承恭奉表晋见宰相张弘靖，祈求哀怜，又派他的儿子王知感、王知信入朝，宪宗最初还是不允许。如今刘稹不自绑双手向你投降，又不派直系亲属进京祈哀，只是把章表放在路边，巡逻部队不将它即刻撕毁，实在是不对。何况刘稹与杨弁通奸，逆状如此，而将帅大臣容受他的欺诈，这是私惠归于臣下，而不赦免他的怨气，由朝廷承担，事体之间，恐怕不可如此。自今往后，如果他再有章表，就在发现之处公开焚毁。惟有他反绑双手而来，才可接受他投降。”
李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从来忠顺，只是因为府库空虚，犒赏不足。何况就一千五百人，能成什么事！必定不可姑息宽纵。况且战争尚未结束，最怕的就是军心动摇。以前西川节度使张延赏被兵马使张朏（fei）驱逐，逃奔汉州，但转头就重回成都（事见公元783年记载）。望陛下下诏给李石、吕义忠，让他们回到太原行营，召集旁近之兵，讨除乱兵。”皇上全部听从。
当时，李石已抵达晋州，诏书抵达，命他返回太原。
正月七日，皇帝下诏，命王逢留下全部太原兵镇守榆社，以易定一千骑兵、宣武、兗海步兵三千人讨伐杨弁；又下诏命王元逵以步骑兵五千人从土门西进，接应王逢军。忻州刺史李丕奏报：“杨弁派人来游说，臣已经将他斩首，并截断其北出之路，发兵讨伐。”
正月十七日，皇上与宰相商议太原之事，李德裕说：“如今太原兵都在外，作乱的只有一千余人，诸州镇必定没有人响应他们。估计很快就能翦除，只需要速诏王逢进军，到了城下，必然自有变化。”皇上说：“张仲武（卢龙节度使）看见成德、魏博讨伐泽潞有功，必有羡慕之心，派他去讨伐太原如何？”李德裕回答：“从镇州前往太原，确实道路最近，也很便利。但是，张仲武去年讨伐回鹘，与太原争功，恐怕他不能约束士卒，让平民受害。”于是皇帝打消了派张仲武的念头。
皇上派宦官马元实抵达太原，晓谕乱兵，并且观察他们的实力强弱。杨弁与马元实酣饮三日，并且贿赂他。正月二十四日，马元实从太原回来，皇上派他找宰相们商议，马元实在大家面前大声说：“相公必须早点给他符节！”李德裕问：“为何？”马元实说：“从太原军门到柳子列，十五里之遥，士卒们全部身穿长到地面的光明甲，如何能攻取！”李德裕说：“李石正因为太原无兵，所以征发横水兵前往榆社。库中之甲尽在行营，杨弁如何能短期内弄来这么多人呢？”马元实说：“太原人劲悍，都可当兵，杨弁招募所致而已。”李德裕说：“招募必须有货财，李石只不过因为欠军士们一匹绢，没办法不足，就导致此乱，杨弁又从哪里搞到钱呢？”马元实辞屈。李德裕说：“就从他居然有绵延十五里的光明甲，就必须诛杀此贼！”于是上奏说：“杨弁微贼，决不可恕。如国力不及，宁愿放过刘稹。”
河东兵戍防榆社者听闻朝廷令客军取太原，担心妻子儿女被屠灭，于是拥监军吕义忠自取太原。正月二十八日，攻克，生擒杨弁，诛杀全部乱卒。
华杉曰：
钦差宦官马元实实际上是被杨弁收买，而成了他的间谍。皇帝派他去观察叛军虚实，他回来汇报的，却全是为杨弁编的谎话。这对于皇帝和宰相来说，都是想不到的事情，想不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我们从李德裕和马元实的对话来看，李德裕并不一定看出马元实是在撒谎，只是因为跟他的决策不一致，所以他连环诘问反驳。马元实虽然辞屈，解释不了，但显然还是一口咬定反正我看见了十五里光明甲，那是一种拖拽到地上的豪华铠甲，显示实力雄厚。李德裕担心马元实影响皇帝决策，撂下两句狠话：一，就从他居然有十五里光明甲，就必须灭了他。二，宁愿放过刘稹，也要灭了杨弁。这两句话厉害，前一句把不能打的原因变成了必须打的理由，后一句则堵上要说“不能两头作战”的人的嘴。
君子戒慎恐惧，小人无所忌惮。马元实就是无所忌惮的小人，什么都敢干！还有四个字叫“无所不至”，干到那一步对他来讲都不是问题，没有底线。为什么没有底线呢？因为他不知道害怕，不知道那些事绝对不能干。所以你很难预测他，因为在你习惯里绝对不能干的事，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