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春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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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生于春天杏花开放的季节,整个上梁村粉的、白的杏花村头开到村尾,每年这个季节,上梁村美伦美焕,杏花掩映下的红砖绿瓦散发出古朴的气息,美得不似真的。
老韩家又生了一个“女子”(陕北方言,发音类似米子),村里人半是讥笑半是同情的闲谝着(陕北方言),“他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哟,都生了三个女娃了,愣是没个顶梁的,这老韩家怕不是要绝后吧。”村里的长舌妇们围在一起指指点点地说着。
老韩头背着手脸色如墨般从旁边走过,“吭吭”两声,大家不约而同一哄而散,谁现在还没事去触他霉头。
老韩头婆姨育有两子三女,可惜长子尚未成人,十几岁上一场天花命就没了,老妻日夜啼哭把身子也哭坏了,没过几年撂手也随儿子走了,老韩头既当爹又当妈把几个孩子拉拔大,大女子槐花舍不下这一大家子,如花的年纪硬是拒绝了好些个说亲的后生,帮着老韩头把弟妹养大成人才考虑出嫁,整个上梁村数一数二的能干女子只是因为年纪大了,最后做了邻村王满福家的填房,每次想到这,老韩头就抓心挠肝地心疼。他对不起大女子。
二女子桃花人如其名,灼而不妖,清雅柔美,打小温顺懂事,八九岁上已经带着妹妹料理一大家子饭食,浆补洗漱,十四五岁四里八乡求亲的人就把门槛踏破了,老韩头千挑万选了柳家镇吃公家饭的小伙子阿贵,阿贵是林业局司机,小伙子人生得虽然瘦小却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嘴甜手勤,桃花也是中意的。槐花却死活不同意桃花十五岁出嫁,不顾老韩头反对,硬是压了桃花一年,十六岁上嫁给了阿贵,为这,阿贵没少埋怨这个长姐,却在婚后两年桃花艰难生产时明白了长姐的苦心,从此也越发敬重这个大姐。
小女子英子从小性子跳脱,就连名字都不要花花草草,自己选了英子做名,七八岁上就已经打遍了村里的娃子,小儿子拴牢虽是哥哥,却性子软和,每次受欺都是英子出马讨回公道。想到这,老韩头嘴角向上扯起,眼前又浮现出英子跟那个后生走时的情景。“大,您放心,俄虽是读书人,但这一生都只认英子,一定会对她好。“跪在地上的后生一表人才,俊秀挺拔,英子也直戳戳地跪着,“大……”英子难得的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摇着他的腿。
英子最终和福林走了,他的小女婿带领着他最小的女子去了祖国的大西北支边,听说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哎!儿大不由娘。”老韩头倒背着双手叹口气。
回到院坝的老韩头没进屋,在院子把晒干的苞米棒子归拢好,左手拿住一个棒子,右手抓住另一个苞米棒子上下揉搓起来,黄澄澄金灿灿的苞米随着他手的动作流到大木盆中,伴随着“唰唰”的声音,老韩头不由得又叹口气。
“大(陕北方言,音答)。”小儿子栽着个脑袋挪动着双腿在老韩头身边蹲下,老韩头掀起眼皮瞅他一眼,“你不照顾她娘俩,出来做啥?”“桂花在守着哩,大,俄和娃她娘想好咧,再不生咧,现在新社会了,男娃女娃只要好好养,都行咧。”小儿子先是小声嘟囔着,后面似想用大声来给自己打气似的喊着。
“啥!”老韩头手抖着把苞米棒子扔到大木盆里发出闷闷的“嘭嘭”声,“你是想让俄老韩家绝后,你个不孝子。”老韩头抖着手,眼睛四处寻找着趁手的物件,最后拿起地上搓干净的苞米芯子朝小儿子身上抽打着。
小儿子木桩子似得立在院坝动都不动,任由老韩头打着,苞米芯子抽在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老韩头见他不吱声,越发生气,丢掉苞米芯子转身去找更趁手的物件。
“大,你别打了,你别打拴牢了,你要打就打俄,是俄没福气,生不下男娃。”儿媳别枝头上缠着青布在大女子桂花的搀扶下立在门边哭得气都喘不匀,一时间院坝一片哭嚎声,老韩头看着小儿子拴牢紧赶着跑到娘俩身边,一家三口搂着哭,只觉一阵心塞,一口气憋着上不来,“哐”地摔坐到地上。
正鸡飞狗跳闹着,院门外传来“哐哐哐”地拍门声,“大,拴牢,开门。”槐花的声音对这时的拴牢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他一边应着“来喽,来喽。”一边跑去开门。
“姐,姐夫,你们咋来了。”门外槐花背着一个背篓,姐夫王满福手里提着两只鸡在旁边憨憨地笑着:“这不,你姐听说别枝生了,就想着给你们拿些吃的,吃了,娃才有奶吃。”
老韩头看见女婿,这才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满福来了,快进屋。”老韩头说着扭头进屋了。
槐花一边利落地往灶房走,一边吩咐桂花:“乖女子,快扶你娘进去,可别吹着风。”别枝嘴唇抖动着终是没说什么擦擦眼睛,扭身进去了。
“姐。”拴牢抱着槐花的胳膊摇,“姐都知道,你和别枝是对的,娃生的越多,日子越穷,大是老思想,咱们慢慢做他工作,你硬倔哪成。”槐花无奈地轻拍着他。
拴牢和别枝不知道槐花跟父亲说了什么,最终老韩头同意别枝做了结扎手术,小姨春杏终是成了爹娘最小的女子,开启了她平凡又丰盈的一生。
大梁村的日子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过着,别枝出了月子开始出工,一大家子拼命挣着工分,也填不饱一大家子的肚子。老韩头蹲在地头抓起一捧土眯着眼睛瞅着,他砸吧着干裂的嘴唇,咋都想不明白恁是肥沃松软的土地,咋就产量上不去,养不活人,娃们面黄肌瘦的,活像那些发育不良的豆芽,个个顶着个硕大的脑袋,眼神只有见着吃的才迸射出一丝光亮。
裹挟着无数人迷惘又挣扎的时代列车终于滚入了1962年,很多农村已经开始了包产到户的试点,老韩头一家因为女多男少,就算一家拼死拼活,地里也赚不出个金疙瘩,这时候就越发显出儿子的重要性来。
老韩头瞅着小儿子的房门几番踟蹰,最后扛起抓篱去地头除草了。
别枝站在窗前默默看着公公远去,回头又开始做起了栓牢的工作:“拴牢,咱们家现在这么个饥荒,种地是不成的,娃们都还小,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指望他们撑起脊梁,还早着呢,可咱日子还得过啊,咱们干嘛不做自己擅长的,比如俄会裁剪,绣花,你会木匠,咱们为啥不去县城找找机会,再不济,回来就是,地难道长腿会跑吗?”
拴牢斜靠在炕上眯着眼睛没说话。半晌,别枝都打算放弃时,拴牢终于睁开眼睛说:“媳妇,俄寻思能成,咱不行试试。”
拴牢坐正身子,“桂花大了,能顶事了,咱留给大可以帮衬着家里,可秋叶六岁,春杏五岁,咱啥都没立住呢,娃带着可咋过活?”
别枝扭身坐到炕上,“俄不管,不带两个小的可不成,娃们正长身体哩,俄们不在,大和桂花又管不住,成野娃咧!”
小夫妻俩头碰着头,前前后后寻思着,商量着,越来越兴奋,竟也让俩人寻思出一个像样的法子。
而春杏也因为爹娘这一决定而走向了与其他小伙伴完全不一样的命运……
“别枝姐,上次栓牢哥打的家俱可是给我长精神了,我婆婆都高看我几分呢。”女子长着一张圆鼓鼓的脸,说话都自带三分喜气,说着话把胸前油黑的发辫俏皮地甩到身后,“那敢情好,我啊生怕你不满意呢。”小小的两进屋子,中间门帘一动,一位身材适中,穿着碎花上衣的女子手中托着一条绿底碎花上衣掀帘走了出来。
“小芳,来试试,看合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