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权法角度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涉嫌抄袭事件

为啥网友们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抄袭《桃花债》呢？在文学作品中，著作权保护的边界在哪里呢？怀着强大的求知欲完成本文。有那么一丁点结局剧透哈。介意的收藏后可绕行嘻嘻。

一、前面的话

不知道这篇文章会不会有幸被各路粉丝喷，避免误会，说说写这篇文章的前因 。春节感冒很是懒散，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剧照还不错，点开看了两集，不是有耐心的人，找来原著。再看书评，才很out地发现此文深陷抄袭《桃花债》事件，我心想这唐七怎会如此大胆不怕作品那么红被发现？不免生出兴趣又找到《桃花债》，惊叹大风地道的古风文笔。很感谢这两篇文章陪我度过了难过的感冒时期呀。后来再看对比，我就迷糊了，各有道理。想到自己N年前也学过半年著作权法呀，怎么就不会判断了呢，实在不能允许自己这么丢脸，怀着强大的求知欲，赶紧啃课本，以价值中立的角色完成这篇粗糙小文。

不要怀疑我的价值中立呀！

本文稍长，着急的和有法律基础的亲们建议直接看第四部分。

二、著作权法保护的是什么？

此处部分思想与表达参考王迁老师《知识产权法教程》一书。

1、  著作权法保护啥？

著作权法不保护抽象的思想、思路、观念、理论等，而只保护以文字、音乐、美术等以有形方式对思想的表达。

举个例子，一个历史学家写了一篇论文，以“故宫十二美人图”为论据论证雍正最爱的女人实际上是年妃（甄嬛传里华妃原型）。有作家以此为灵感写了小说《雍正最爱年妃》。此时，这部小说并不构成对史学家论文的侵权，因为论文提出的论点“雍正最爱的女人是年妃”是一种“思想”，并不受著作权保护，任何人都可以基于此思想进行创作。但是如果文字表述方面涉嫌一定比例抄袭史学家的论文，属于对表达的侵犯，则受著作权保护。

你说法律怎么这么low为啥不保护思想呢？试想，如果著作权法保护思想，一个作者最先写了神仙和凡人可歌可泣的爱情，那么其他人涉及相关思想均属于侵权，世界上会少多少好作品啊。而事实上，任何作品的创作，都会有意无意地沾上前人思想的影子，各种创作也免不了涉及已有情节的排列组合。若保护思想，则著作权变相等于垄断权，那谁还要去创作呢？文化要如何发展呢？如果把已有作者和未来作品分为两大阵营，法律赋予作者著作权的最终目的不是奖励已有作者，而是鼓励未来创作，被鼓励的未来作品又成了明日被保护的对象，保护与鼓励之间，本就是对立统一的。

  2、  是不是同义词替换就可以啦？思想与表达的分界在哪里？

按照上文提出的“著作权法不保护思想，只保护对思想的具体表达”，那么对他人创作的作品，只要章章句句进行同义词替换，不就不属于侵权了吗？从常理上看，这种结论显然难以成立。这就进一步涉及到思想与表达分界的问题啦。

文学作品中思想与表达的界限较为复杂，文学作品中的表达不仅局限在对白、遣词造句等文字性表述，也包括文字所表达的故事内容，但只有具体到一定程度，即文学作品中的情节选择、结构安排、情节推进等反映出作者独特的选择、判断、取舍才能成为著作权中特点的表达。这个界限因具体的个案不同而不同。例如一个小说的情节概括到“以间谍身份打入组织敌人内部”这一标题时，显然属于思想。如果概括到“先打入内部，再被怀疑，再用同志的死得到敌人信任，获取情报”也属于思想，但对于所包含的人物、起因、经过、结果等具体细节组成的情节，则可以认定为著作权法的表达。

目前国际上得到较多认同的结论是：如果事件的顺序、角色人物的交互作用和发展如果足够具体，创造出一个被充分描述的结构时，将受到著作权保护。

也就是说，被法律保护的表达，包括“形式”与“内容”两个部分。在小说中，“形式”是最浅一层的文字表述形式；“内容”则是由事件顺序、角色关系与发展构成的具体框架。最低级的复制粘贴抄袭是对表达的“形式”的侵犯；而高级的抄袭则是对主要情节框架的变向修改，是对“内容”的侵犯。

3、  还有啥其他规则？

著作权法上有诸多规则，为避免形成论文，在此简单介绍下文可能应用的几个原则。

（1）公有领域的相关素材与事实不受著作权法保护。但与具体情节构成原创性的表达除外。

（2）混合原则：如果一种思想只有一种或者非常有限的几种表达方式，这些表达也被视为思想而不受保护。

（3）场景原则：是指在文学作品之中，如果根据事实、经验、观众的期待，在表达某一主题的时候，必须描述某些场景，使用某些场景的安排和设计，在后作品描写与前人文章相同场景也不构成侵权。比如描写外星人，都少不了外星人搭飞船、地球人感到奇怪或恐惧、外星人和地球人成为朋友等场景，这些常见的场景描述是不受著作权法保护的。

三、《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与《桃花债》哪里相似？

1、  主干情节对比（如果这两部小说都看过的跳过哈）

第一次做主线分析，个别地方有疏漏请各位多多保函啊。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主要描述的是白浅（青丘狐狸帝姬）与夜华（天国太子）之间的爱情故事，主线可以表达为：前世姻缘——女主被封印成为凡人遇见男主——男主对女主一听钟情，二人相爱——女二陷害，男主为救女主挖女主双眼，女主误会——女主生产后跳下诛仙台历情劫飞升上神，喝药忘记男主——男主女主再次相遇，男主重新追女主——通过下凡、救人、日常生活等情节女主爱上男主——女主恢复记忆后怨恨男主，找女二复仇——男主为救女主死亡——女主伤心颓废——男主还有元气没死成——男主女主团聚。

《桃花债》主线（主要人物均男性）：凡人宋珧以朋友之情照顾下凡的神仙天枢，不小心把天枢与南明之间的重要红线套在自己手上——凡人宋珧偶然吃仙丹上天成神仙——神仙宋珧爱上神仙衡文——神仙天枢与神仙南明相爱，为了让天枢与南明之间的线再连在一起，天君使二者下凡“历劫”——神仙宋珧与衡文下凡行驶任务——宋珧救天枢，衡文救宋珧，狐狸妖怪救衡文——宋珧与衡文互表爱意——为了解绳，宋珧和天枢要死一个——宋珧自残，用一半仙法救天枢，一半仙法帮衡文还狐狸债——衡文以仙法护住宋珧元神，默默陪伴宋珧从蟑螂、小鸟、乌龟、野猪到人的生生世世——凡人宋珧不小心又吃了仙丹成为神仙和衡文团聚。

从主干情节对比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转变为现代作品更像是男女主角因女二陷害产生误会，跌跌撞撞在一起的故事，完全像一个自己作出来的虐恋（详见上一篇《滚蛋吧为你好！》）主要矛盾引发点在爱情误会。《桃花债》主角之间没有因爱情误会分手，更像是男主不小心拿了别人的东西，舍身要把东西还回去，然后女主一直等男主回来。矛盾引发点在于因凡间友谊套上的命运绳。抛开耽美不谈，私以为从主线上乍一看两个故事的区别还是很显著的。

 2、  角色的表述名称（注：有些相似之处并非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而在唐七的其他文章中）

这几处相似对比主要是针对名称上的类似。类似文风、诛仙台、下凡历劫、欠债、东华帝君、毛团等图中涉及的同类用语，通过百度可知，该词语属于公有领域用词，非《桃花债》首创。同时根据前文所述场景原则，单凭这些证据，上述不足以成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在法律上抄袭的论据。

那为啥很多网友说涉及抄袭呢？继续看。

3、  调色板

关于《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抄袭门事件，最全面直观的分析莫过于网友们总结的彩色调色板了，这个调色板的版本很多，以下是力所能及范围内找到的百度贴吧里较全面的版本。如有疏漏那是小人搜索能力有限不是故意私藏啊。

从11张彩图的对比内容可以发现，涉及24处相似的地方，包含主角特点、行为、细节等多方面内容。归类如下：

女主（小攻）行为：9处（年少不思进取、被情人伤过、被要求棒打鸳鸯、自觉造孽、凡间看春宫图、凡间论道、云雨一感觉、云雨二感觉、感慨相爱债难分清）

男主（小受）行为：3处（有秘书找批文、怕麻烦走后门、舍命救男配）

其他情节与细节方面：12处

首先从女主的角度看，两人性格特点均幽默滑稽有自嘲精神。上述9处类似的地方除了加粗的3处均可能属于一个神仙容易出现的行为。但《三生三世》的女主是青丘帝姬，八荒四海第一美女姑姑，打过鬼君、拼命护师、嫉恶如仇，一系列剧情与其帝姬身份关系很大。《桃花债》小攻为凡人吃仙丹成为神仙，优哉游哉，具有献身精神，一系列剧情与其凡人时期的行为关系慎密。综合种种相同与不同，很难将女主与小攻混淆。

再从男主角度看，《三生三世》的男主为父神儿子，天族太子，神童，成长枯燥，法力无边，内向隐忍活得特别累，一系列剧情的发展与其太子身份关系很大。《桃花债》中的衡文则是司掌文宗的神仙，为人风清如水，淡泊宁静。且不论批文、怕麻烦、舍己救人这是不是一个主角神仙常见的特点，综合其他文字描写，不相似大于相似处。就像《泡沫之夏》的欧辰和《流星花园》的道明寺，都高、富、帅、有钱、霸道、专一还都在台湾，类似的主角实在太多了，我们不能说欧辰是抄的道明寺啊。

最后看12处一般情节与细节，这个问题就转化成这些雷同够不够成著作权法的保护对象问题。

四、《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是否构成著作权法上的侵权？

表达包括“形式”与“内容”两个部分。形式是最显而易见，我们首先需要判断雷同处是否存在明显的类复制粘贴行为，这种情况在上文的调色板中并不明显。所以，本案应着重分析雷同点是否构成了表达内容。

分析之前，我们来看一看琼瑶《梅花烙》VS于正《宫锁连城》一案。

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在二审判决书中指出“在文学作品中，情节的前后衔接、逻辑顺序将全部情节紧密贯穿成完整的个性化表达，这种足够具体的人物设置、情节结构、内在逻辑关系的有机组合可以成为著作权法保护的对象。如果被诉侵权作品中包含足够具体的表达，且这种紧密贯穿的情节设置在被诉侵权作品中达到一定数量、比例，可以认定为实质性相似。或者这种相似在权利作品中达到一定比列，即使在被诉作品中所占比例不大，也能使观众感知来自特定作品时，也构成实质性相似”最终判于正败诉。

再看一看“足够具体的人物设置、情节结构、内在逻辑关系的有机组合”在该案中是怎么体现的。举几个琼瑶在公开信中指出的例子：（1）宫3剧本中主线恒泰、连城、醒黛公主三人的主线发展情节，与《梅花烙》中的皓祯、吟霜、兰馨公主等主人公的出身背景、三人之间发展的主从关系完全一致。（2）支线一将军府的将军、福晋、侧福晋、庶出儿子等人物除姓名改变外，人物关系也与《梅花烙》一致。（3）主情节的感情线完全抄袭《梅花烙》三位主人公的主情节。（4）例子：《宫锁连城》女二与男一未圆房，男一与女一私会，女二污蔑女一为妖怪，之后种种虐待，找巫师做法等多处情节抄袭《梅花烙》。然后于正怎么辩解的就不说啦。

通过这个案例我们可以看出，著作权也保护表达所涉及的内容，但是以具体的人物设置、情节结构、内在逻辑关系的有机组合为保护对象的。法院在“庄羽诉郭敬明”案的终身判决中也指出，“单纯的人物特征或者单纯的人物关系并不属于著作权法保护的对象。但是一部具有独创性的作品，以其相应的故事情节以及语句赋予这些人物以独特的内涵，这些人物与故事情节和语句一起成为了著作权法保护的对象。因此，所谓的人物特征、人物关系以及与此相应的故事情节都不能简单地割裂开来，人物和叙事应为有机融合的整体。”因此，作出推断：若非有机组合，单单人物相似、或不在一个结构中的描述相似，除非文字表述相同（直接抄袭），否则著作权是不保护的。您看，认定宫3抄袭梅花烙的依据也不单纯是哪个主角一样、哪个桥段一样，而是人物与脉络的结合形成的框框罢。

那我们来看看上述调色板能不能形成这样的组合。选取10处相似度较大的情节作以对比，其中序号2综合了6处帮人下凡渡劫的雷同点，故以5项为例作以说明。把自己做的表格截图过来如下。

通过对上述5个例子的分析，可以发现：从个体角度看，单个雷同点从表达形式上看，暂不存在复制粘贴等低级抄袭行为，亦多属于常见情节，根据场景原则，不构成对著作权的侵犯。从整体角度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与《桃花债》的雷同点，在人物设置、情节结构、内在逻辑关系方面综合考量，具有显著性差异。其他的雷同点也可以从这些角度做对比，即使有网友对雷同点的算法有异议，认为多于12处，但不影响分析思路。总体来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暂未达到著作权法上的侵权标准。

我胡乱判断，在愈吵愈裂的抄袭门面前，大风始终未拿起法律武器，可能也是事先评估过结果的。这和维权成本高低无关，若能赢，也至少好几百万呢。（于正宫3那案子就赔了琼瑶500万，更何况这个电视剧和电影比那个还火）

PS: 法律虽然不保护同性婚姻但是也不禁止啊，耽美作品里若没有禁止性违法内容，著作权法也同样会保护哒，有些网友说耽美作品不受保护所以才有很多人大肆抄袭，这种说法好像是有待商榷哒。

五、写在后面的话

看评论很多网友吐槽，法律规定怎么这么不完善啊。可是你试想有一天你写了一个仙侠故事，诶？你这里的神仙怎么和凤九一样有胎记呀，你那个神仙历劫咋也是被雷劈啊，你这个女主被人陷害和素素被素锦陷害好像似啊，男主怎么一样因为救人而死呢？然后别人指着你鼻子喊你这死人品，你哭不哭？哭也没用，只要你的文章发表在后，你都没有办法证明你没抄！所以，法律如果将这些都认定为侵权，是的，高级抄袭者用的洗稿（打散情节）等手段都逃不了法眼，但问题是这会不会也是许多原创者的灭顶之灾呢？法律介入的限度，当真不是越重越好，它既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也是对各方势力的平衡。

诚然，根据前面的分析，我们只能得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不构成著作权法上侵权的结论，作者是否存在打散情节重新组合的高级抄袭行为我们无从得知，唐七也没有办法证明她没抄。但是通过结果，我们只能说作者在写作的过程中可能有高级抄袭的行为，但是“可能”一词本身也意味着另一层面——她亦可能没有抄袭行为，毕竟我们见过的、经历的事、读过的书，潜移默化地植入我们的身体，写着写着可能就从脑子里出来了。将通过结果回溯得出的可能性，直接表示为XX就是抄袭，这恐怕在逻辑上不能完全行得通。

这就像有些证据显示犯罪嫌疑人X和谋杀案有关系，他去过被害人的住处、和被害人有仇怨等，但是仅凭这些证据无法认定犯罪嫌疑人X是真凶，然后就把X放了。诚然X可能是没有证据证明的真凶，但也有可能确是无辜。而作为局外人的我们针对他的评判，只源于我们愿意不愿意相信他，说到底又是一个道德问题罢。

（图片来源于网络 编辑：林双）

林双：爱看小说，喜欢晒太阳和帅哥。除了爱家人，还希望世界更美好。欢迎你分享自己的经历，留言，我很愿意做那个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