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第三章】龃龉（7）
渐行渐远【第三章】龃龉（7）
石决明没有想到，他从上海回来的时候，高良姜已经开始上班了。
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一样，高良姜的头发凌乱，一看就好几天没有梳理了，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得厉害，目光冷硬逼人，走的虽然不快，但脚步很稳。公司里的人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都看出了不对劲，谁也不敢再像以往那样和他乱开玩笑，小心翼翼的。
石决明若无其事，大老远就打了个哈哈，向他喊道:
“残障人士，这阵子怎么样？”
要是平时，高良姜早回嘴了——他最烦石决明叫他“伤残人士”了，可他越烦，石决明越提:开会什么的高良姜迟到了，他就说:“残障人士又迟到了！知道自个儿腿脚不好，早点出门嘛！”高良姜到早了，他就说:“不愧是残障人士，知道笨鸟先飞。”然后周围人一片笑声，高良姜呢，必然急头白脸地回嘴，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再紧张的气氛也会轻松愉悦起来。
其实石决明有时自己也觉得这个玩笑很无聊。高良姜的腿基本已经康复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受过伤，高良姜很在意自己的腿，走路比没出车祸前慢了，显得人成熟稳重了不少。好几次石决明跟他开玩笑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出他真的生气了。石决明一边笑一边想:这玩笑以后不能再开了，可是下次还会照开不误。为什么呢？这个玩笑掩饰了他不愿深究的东西，好像它是是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的标志，他们俩还和和以前一样。
高良姜没有回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石总回来了？”就从他身边过去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石决明一愣，轻飘飘的“石总”两个字，往他心里不愿正视的地方狠狠地捣了一拳，让他猛地疼了一下。他马上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候的高良姜，他怎么能计较呢？这都已经不错了，和田萍分手让他消沉了整整五年多，这次知道田萍死了，石决明还以为他怎么也得趴几个月呢，不到一周就爬了起来，已经创造奇迹了。
关于田萍的死，是压在石决明心底的一块石头。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就想立刻告诉高良姜，可是很快就冷静下来，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这对高良姜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只好把话生生憋了回去。保守一个秘密的滋味并不好受，特别是后来和高良姜共事，朝夕相对，这就更显艰难，好几次他都想，干脆告诉他得了，但一想，高良姜好容易从那个坑里爬出来了，何必再让他坠入痛苦的深渊呢？当然石决明也想过他可能通过其他渠道知道这个消息，但石决明希望那是在很久以后，高良姜已经淡忘了田萍以后的事，那样他就能少些痛苦了。石决明唯一能做的，就是话头话尾给他一些暗示，让他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在听到信息那一刻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谁知道这样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从他接到黄丹电话之后，他就等着高良姜的电话，向他打听整个事情的始末。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这个消息是他从田萍的一个同学那里听来的。两个人在一个酒桌上遇见，聊起了这事，咯个人早都忘了高良姜这茬，所以他根本想不到石决明还和田萍有这层渊源，石决明也没敢明说，因为他知道高良姜是不希望任何人记得他的。那桌饭局结束后，他和那个人就分开了，再没见过面，因为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校友，也就没有留联系方式。可是，高良姜却一直没问过他，准确地说是这一周来从没有联系过他，这让高良姜隐隐地觉得不太对劲儿，可是他的性格是不要自寻烦恼，等烦恼出现的时候再说吧。
高良姜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石决明。他昨天才开始上班，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石决明呢，不，不光石决明，准确地说，面对着一片废墟，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入手收拾呢。关于石决明，他虽然没有细想，但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许多欲说还休的东西，太复杂了，他没精力清理呢。
从那天起，黄丹就跟学校请了假，每天早来晚走地陪他，就像他们之间没有饭桌上的那场对话一样。当然，变化还是有的，两个人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身体接触，连目光偶尔碰到一起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尽管如此，她能在身边陪着他就是好的。有一个人在旁边，他就觉得心里有了依靠，在对抗不幸的时候有了一个战友。他都没敢和黄丹说，第一天晚上他本来以为可以一个人了，但她离开之后他还是脆弱得一塌糊涂，所以第二天看到黄丹的时候真是非常感激。第四天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慢慢活过来了，以前喜欢的电视节目，能看几眼了，能有力气理性地想想关于田萍的事、想想和田萍无关的事了。后来，他又试了一天，确认自己真的能心情平静地独处了，他便和黄丹说:不用再陪他了。黄丹关切地问他一个人真的可以吗？听到他回答之后的表情让他觉得很不忍，可是既然已经决定分手，在纠缠下去只能让自己欠人家更多，又有何益呢？
接下来的日子，高良姜希望自己能忙起来，忘掉田萍。在别人眼里，他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平时严肃了许多，对工作极其认真。石决明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要求回C市把业务继续下去。石决明当然希望他们在C市的良好开端不要中断，但又怕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工作。可是高良姜回避了他的眼睛，说了句:“石总没什么意见我这就买票了。”当天中午他就到了C市，下午就带着业务员把工作开展起来，不到十天，各大医院的订单协议就差不多都签完了。
回到分公司后，石决明听了他的汇报后，决定把所有销售人员召集起来，由高良姜和毛冬青分别把工作进展做个报告，相互通通气，并共同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工作方向。就在会开到一半的时候，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门被推开，吴茱萸探头进来，向轻声喊道:
“高总你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高良姜觉得挺奇怪，出来一看，站在吴茱萸旁边的竟然是黄丹！他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脸也热了。黄丹虽然再次之前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但是当高良姜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还是不由得脸色苍白。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你的电话怎么总打不通？你伯母急死了，便把电话打到我那里去了。”
高良姜这才想到昨晚从C市回来太累了，忘了给手机充电了，今天早上睁开眼睛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可是急着上班没理它，现在手机正在办公室里充电呢。
“什么事？”他莫名地慌张起来。
“伯父今天凌晨晕倒了，送到医院，好像是突发性脑溢血……你别急，已经脱离危险了……”
听到这个消息，石决明也很意外，说:“那你赶紧回去收拾一下，吴经理，你帮他订一张最快的航班……还有，帮他从账上支出两万块钱带上，我身上没带钱……”
“钱我那儿有……”高良姜觉得眼泪就要下来了，心慌意乱的，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父母身边——母亲一直没经过什么大事，现在肯定急坏了……父亲不知道怎么样……
“你听我的吧……也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不够你就吱声，路上千万别慌……”
他们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发现黄丹还在外面等着，有点意外，高良姜问道:
“你……”
“我也跟你回去吧，有什么事你也好有个人商量……”
听了这话，高良姜非常感动，心定了许多，他这才想起还一直没和父母说他们已经分手的事……黄丹能跟他一起回去肯定再好不过了，可是……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石决明说话了:“嫂子你能和他一块回去最好了，我事太多，走不开——吴经理，你再订一张黄丹的机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