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歌》15杂
①
如果真的有不老星球，那不老星人活到多少岁才算够本？那就暂定活到十八岁吧，永远未成年，永远年轻。大家一起开开心心上学，认认真真学习，为隔三差五的考试也为小小的恋爱而烦恼。
义务教育也未必是必需品。大家从巨大的生产线上诞生，就像破壳小鸡，却拥有最基本的认知 ，自小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自由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就算去环游世界当飞行员 冒险家也不赖。
然后到第十八年的第一天，整个星球举办热闹非凡的成人礼，大街上都是五彩斑斓的游行。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啤酒味道，小孩子肆意唱着歌，向每一个十八岁高喊着“恭喜毕业～”。
飞来奇形怪状的飞船把这些载歌载舞的少年少女载到银河深处，苍老的工作人员为他们注入奇幻药剂，大家安详的在十八岁做着梦一起手挽手幸福死去，尸体在无声的爆炸中变成鳞光闪闪的碎屑。
死前的梦一定是闪烁瑰丽，冒着无数彩虹气泡的。里面有布谷鸟，有玫瑰庄园，有独角兽，有极光下的峡谷森林，也有宇宙大爆炸，陨石撞星球，白垩纪冰河期，恐龙张牙舞爪驰骋大地，人们兵戎相见茹毛饮血，圣洁天使手握十字……世界是个美妙的暗喻。
年轻的躯体也一定是娇嫩美好而耀眼的，伊甸园内，苹果丰硕摇摇欲坠，吐着信子的蛇在树枝盘旋，享受这万物岑寂阳光温柔的一刻……失乐园又有何不可。
看吧！看吧！未完成的作品才具有无限的未来与想象力！
大家本都是机械的倾倒而下的模具，却因为自己的每一步选择才让汽油味的血液有了一丝活着的温热。
爱是热血的，青春也是热血的。
少年少女们的不老结束了，但狂热的美好并没有结束。
不老星球的编年史上有着许许多多个灿烂的划时代的浪漫疯狂十八年。
然而总有人注定从注入药剂后的梦中醒来，他们选择衰老，选择丢掉稚嫩面孔和过时名字，切断与这个星球的所有联系，切断那自由生长 任意妄想的十八年。大家开着小小飞船沿着不同轨道，沉默寡言的前往梦中曾预见的目的地。他们承受考验与磨难，他们也会因此成为女总统，成为科学家，成为学者……成为他们所热爱的一切。
既然选择了衰老，那就一直成长下去吧。
他们偶尔回想起出生的星球，仿佛经历了一场美丽的黑童话。
“我也曾对那混乱世界芳心暗许啊。”
总有人如是说。
2017.6.21
②
女王有一个极为信任的侍臣。她在国王殒命、异国谋反的时候遇见他，侍臣随她征战，血染黄土平定四方，扶持她坐上王座。然而侍臣本是异国派来的奸细，在与女王长久的相处中，他爱上了她，于是侍臣开始传递错误情报，女王得以扭转败势，势如破竹。
国破家亡后余党誓不放过他，便施计被抓，在大殿之上招供他真实身份。侍臣百口莫辩，女王大怒，重新开启了远郊的角斗场，举国沸腾，各地能人异士纷至沓来要求与侍臣角斗。
角斗场每周开放一次，女王每周必至，她坐在高台上看侍臣挣扎求生，从不言笑。每当侍臣胜出，他必匍匐于高台之下，跪地恳求女王原谅，女王从未回答。
他为爱而活，心存希冀，夜深之时伤痕累累、病痛折磨，也还有温热美梦可做。
侍臣赢了无数次，跪地请求无数次，女王沉默无数次。终有一日，他被一把短刀直刺心脏，侍臣倒地，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入双耳，他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是女王纤尘不染、精致美丽、纹丝不动的落地长袍。
他追逐一生的冰冷幻影结束了。
2017.8.12
③
有人告诉我某某死了，我已经快记不起他的名字和样貌了，但我应该是喜欢他的。消息的内容是他独自去泷海潜泳，氧气罐出现了故障，他徒劳地挣扎最后在海底孤独地窒息而死。两天后大家才发现他是真的失踪了，可是尸体已经被暗流冲去了别处，等到搜索队打捞出尸体的时候，他已经看上去像条浑身冒着酸水的烂蛆。
妈妈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去看杜最后一面，我不吵也不闹，让自己陷入冗长、毫无内容的睡眠。难过么？不知道。后悔么？不知道。唯一有一次，我在午夜惊醒，立即起身在衣柜里四处翻找，最终在几年前穿过的大衣口袋中找到了杜送给我的玻璃星星。
那只是一枚质地粗糙平平无奇甚至都说不上好看的手工艺品，也是他随手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在午夜的昏黄灯光下，却看起来流光溢彩，像倒映在海水里、一闪一闪、呼吸着的银色星光，漂亮极了。那一刻我终于变成了海，是止不住的悲鸣。
2017.9.3
④
我忘记自己因为什么遭受了重创，皮肤大面积坏死，日日被疼痛折磨，在我的记忆里，我孤身一人，尚无多少存款。没有人会可怜我的死去，也没有人愿意无偿捐助，最后一次躺在手术台上，我希冀自己快点死去。
迷蒙中看见医生正在剥另一个女孩子的皮，肤白，杏眼，樱桃小嘴，应该是个漂亮女孩子。她大概无法说话，只能从喉管里吐露出阵阵痛苦嘶吼，慢慢的她筋肉尽显，在血水的浸润下她的肉块饱满润泽，红的发亮，像红石榴一样粒粒果实令人垂涎，真是美丽极了。我不禁联想到红肉应配白酒，仿佛闻到一股特别烧制的肉香，喉头耸动，唾液分泌，早已丧失的食欲燃起，我感到了患病以来从未有过的饥饿。
她最后一次咿咿呀呀极力吼着，高涨的呼声之后声音弱化趋近于无，大概过去五六分钟，终于连急促的呼吸也消逝了。我又看了她一眼，她的肉体已经不再动弹，成为手术台上一摊凝固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食。
我移不开眼，甚至想要冲过去大快朵颐。哪怕闭上眼，脑海中也是仍然止不住的幻想那肉体该有怎样的滋味。好想拥有她，品尝她呀！……
医生立即为我换上新皮，麻药使我停止了思考，可即便打了麻药，疼痛感依旧隐隐传来，脑内像有人在嘶吼，在燃烧。好痛苦啊，好难受啊，快点去死吧……
换上的皮光滑细腻，白嫩顺滑，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手术缝合的丑陋疤痕，像是一触及筋肉便自动融合在了上面，如同与生俱来有的就是这瓷娃娃一般美好的肌肤。
医生为我拿来了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肤白，杏眼，樱桃小嘴。如此令人迷恋的漂亮容颜还有年轻无瑕的美妙肉体，我不由得沉浸其中，感叹起来，啊呀呀，真是贪得了具上好的皮囊。
当我将镜子放置一边，医生已然为我在另一张手术台上摆好了餐具，红肉 烛光 白酒，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奇妙味道了。
2017.10.27
⑤
草稿箱里还放了四月初写的一个小故事，只写了半截就写不下去了。
大意是雕塑家雕刻出的所有俊男美女都会变成活生生的人。因为美的令人忘以忘怀，就连屏息凝视都怕破坏这份美，众人失魂落魄，为之倾倒。于是富豪更是竞相购买，一时价比天高。雕塑家却在风头无两时，转而雕刻普通人的相貌，慕名者，跟风者，嫉妒者如麻雀散去。而缘由竟是那些漂亮石人为了保证自己的样貌不被超越，于是想方设法去虐杀同类，甚至是它们的造物主——雕塑家。
人造的美丽一旦泛滥起来，就好比石墙一角的爬山虎绿芽，当盛夏来临，早已是满墙的森森枝桠。而其中不乏登峰造极者。
你能辨认出落入爬山虎绿网的小小玫瑰么？
它比它们都更美更高贵，可是一下子就被吞噬的不见踪影了。但人们依旧记得它坠入那片绿色海洋前，有多么艳丽与闪耀。所有叶子都颤抖着恨得咬牙切齿，在大风过后，夜深人静时纷纷举起刀。
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子、你的心脏剖开，看看你灵魂里是不是只有我，我是不是最美丽最值得最能令你流泪的那一个。
2018.4.27
时常做梦，梦里都是昏暗的幽闭空间，没有江河湖海也没有高楼庭院，既不美丽也不浪漫。大家裹着黑纱，只露出黑亮的映着烛火的眼睛，在诺大的房间里秉烛夜游，像乌云一样缓慢穿行。嘀嗒嘀嗒，钟摆摇晃，三声沉重钟鸣。乌鸦们开始簇拥着举起火烛，浑圆光球出现，光芒骤然四散，火星遍地。乌鸦也沾染上烈火的颜色，火是冷的，他们任由火焰焚烧自己，房间里明亮又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