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汉歌(71)——第四章第二节 生死殊途
前情回顾:(70)——第四章第二节 生死殊途
在成都北城门外的小码头边上,停靠着一只大概只能坐七、八个人的乌蓬小船。两个黝黑健壮的中年艄公,正叉着腰,站在木板搭就的码头高台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聊着天打发时间,一边向着城门口方向不住地瞭望。那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艄公,抬头看看天色已然大亮,便满脸不高兴地跟一旁的伙伴抱怨了起来。矮个子艄公为人小心谨慎,忙叫他闭了嘴不要乱说,免得给他们两个惹上麻烦。
大约将到辰正时刻,远处的城门口出现了一队人马。十来个穿着成都府号衣的差役衙兵,正押着一名头戴重枷、脚锁镣铐的年轻囚犯,不紧不慢地朝着码头方向走来。矮个艄公见状,忙在脸上硬挤出几丝笑容,装作十分热情的样子向着那群差人拼命地挥手。高个子艄公则一言不发,绷着黑脸三两步跳下高台,自回到船上准备去了。
押送队伍越走越近,矮个子艄公终于能看清楚这名年轻囚犯的模样。只见他身形消瘦,面色惨白,乱蓬蓬的须发之间,混杂着许多枯黄的干草碎屑,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萎靡不堪。“哎,真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谁能想到,昔日堂堂的丞相府侍曹,有一天竟然会沦为阶下之囚。”矮个子艄公黯然感慨一声,然后赶紧作出一副谦恭的样子,走下高台来到差人面前施个大礼,笑着招呼道:“几位官爷辛苦。”
领头的差官也笑着向矮个子艄公抱拳回礼。然后,他指了指身后的年轻囚犯,说道:“张老弟,没奈何又要辛苦你走一躺了。还是老规矩,征用你的小船将人平安送到沱江码头,然后跟那里掌管官船的李大人领了回执,便可以到成都府衙门去领钱了。”
矮个艄公忙客气地说道:“钱的事不打紧。能为马参军、范府令出力,那是小人的福分。不知几位官爷还有什么别的交待没有?”
差官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感慨之意:“哎,庞宏如今已是戴罪之人,哪里还有人会来替他说话照应呢?此去流放涪陵,途径江阳镇和江州城,几百里水路,一路辛苦奔波。庞宏又是个文弱书生,谁知道他能不能经得起一路之上种种折磨,安然无恙地到达涪陵呢?”
原来这位年轻的囚犯,正是前相府侍曹庞宏。他犯下刺杀重罪,管家庞福又在狱中被人灭口,自以为自己也将必死无疑,却不料成都府只给他判了个杖责三十、流放江州涪陵县的处罚。他被关押在狱中,跟外界音信全无,自然不知道诸葛亮借助周循的陈情表从而对他网开一面之事,因此心里一直对自己处罚过轻疑惑不解。不过,从成都流放到涪陵,一路上舟车劳顿,免不了饥餐渴饮。庞宏自幼年随军入蜀以后,十几年里从未曾走过这样长的水路,心里也的确对漫漫前路充满了迷茫和畏惧之心。
自从那日清晨被冯纶和张休抓捕入狱以后,庞宏常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牢房角落的草垛子上,细细地回想过去发生的事情:若是当初,没有庞福在一旁煽风点火积极地鼓动,没有神秘的青龙带来的那几封真伪莫辨的书信,自己是否还会一步步走上今天这条悲剧之路呢?
此外,关于自己父亲军师庞统在落凤坡的意外身亡,此事究竟跟当时正在守卫荆州的诸葛亮有没有关系呢?庞宏开始犹疑了起来。他因为幼时丧父、长久以来寄人篱下的关系,潜移默化之中养成了一副优柔寡断、懦弱轻信的性子,也因此对曾跟随父亲多年的旧将庞福总是言听计从。直到前些日子,他亲眼目睹庞福为了苟且求生,在范恒的严刑拷问之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招供出来以后,庞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被自己视为至亲的“福伯”,为了不过区区几千钱,便丧心病狂地遵照着青龙的指令,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再后来,庞福在狱中被人毒死灭口一事,更是让庞宏开始尝试冷静地重新思考整个刺杀案件。他在恍惚之中,隐隐约约地觉察到,自己当初信以为真的一切,很可能只不过是被青龙和庞福蒙蔽后所造出的假象。昔日的两位天下大才“卧龙”和“凤雏”之间,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剑拔弩张之势。
“上船吧,看来是没人会来给你送行了。”差官的话里充满了怜悯的味道。他拉住庞宏手上的枷锁镣铐,带着他就要上乌蓬船去。庞宏虽然早已料到自己会落个如此悲哀的下场,可是眼前这幅冷落衰败的冬日离别景象,还是让他忍不住黯然神伤起来。他不禁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在北部衙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外,他、黄路、还有和他同样年轻却充满朝气的冯纶和陈含,四个人开开心心说笑的场面真是恍如昨日。那种温馨的感觉,仿佛唾手可得,其实却已经是永远的遥不可及了。
庞宏迈着沉重的步伐,在湿滑的踏板上踟蹰前行。他的眼前,是一叶破旧的乌篷小船,和他那朦朦胧胧看不清前程的未来;他的背后,是青砖灰瓦的成都城楼,以及他过去十年的匆匆岁月。
“且慢上船。”就在庞宏感慨万千之时,两匹快马从大路出城方向向着码头飞奔而来。到得码头近前,马上两名年轻官吏急拉着缰绳,约束住胯下骏马。不待马停稳,二人便翻身而下,向着庞宏快步走来。这二人正是冯纶和陈含。
“冯部丞。”领头差官见来者乃是冯纶,忙向他抱拳施礼。
“伯贤……”庞宏羞愧地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
“庞公子,前路艰险,我和君平特意来送你一程。”冯纶上前来一把握住庞宏的双手,心里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
“伯贤,君平,我轻信人言,铸成了大错,让你们为查案一事辛苦奔波了一个多月。我,我心里实在是对你们有愧。”庞宏红着脸,低下了头。
“庞公子,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在涪陵好好读书,洗心革面,有机会争取能再为兴复大业出一把力,这样也就对得起丞相和周驸马为你求情的恩德了。”
“什么?你说丞相和周循为我求情?”庞宏愣在当场。他将信将疑地问道。
冯纶点点头:“要不然凭你所犯的刺杀重罪,怎么会只被判了个流放之刑呢?”
庞宏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眼角却有了点点泪光。一时间,他内心深处百感交集。其中既有对诸葛亮和周循不计前嫌、网开一面而产生的感激,又饱含着对自己之前鲁莽行事而产生的深深的愧疚和悔恨。“伯贤,我……”他握住冯纶的手,嘴角哆哆嗦嗦,哽咽着再难把话说下去。
“庞公子,丞相是不会忘了你的。”陈含也上前握住庞宏的手,动情地说道。
冯纶点点头,接着道:“我和君平,也真心希望你能早日重振,将来好为国家效力。”
“伯贤,君平,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会的。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们对我的殷切期望。”庞宏郑重地点点头。
差官站在一旁。他抬头望望天色,已经不早,于是客客气气地跟冯纶说道:“冯部丞,庞宏他该上路了。要不然,误了沱江码头上的官船,就不能按时到达涪陵县了。”
庞宏闻言,吃力地举起戴着镣铐的双手,向冯纶和陈含深深地施一个大礼:“伯贤,君平,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冯纶和陈含也郑重其事地双手抱拳,向庞宏回一个大礼。
庞宏红着眼转过脸去,踉踉跄跄地通过踏板,进到小船舱里。两个差役也提着刀跟了过去。那矮个子艄公向着岸上一众官差鞠一个躬,然后跳到船上,就要收起踏板,摇橹顺流而去。
“等等。”庞宏忽然一下子又从船舱中站了起来。众人不解其意,都是一怔。
“伯贤,你过来,我有一件机密大事要跟你说。”庞宏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他一边大声叫住冯纶,一边急切地往对岸走来。
他快步走过踏板,重新回到岸上。冯纶好奇地凑过身来,被庞宏拉着走到远处的一棵枯树之下。
“不知庞公子还有何事见教?”冯纶一脸疑虑地问道。
“伯贤,我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情。在相府门下督马忠将军手里,有一个叫做牛虎的新晋护卫,他不是蜀中良民,而是青龙派来的刺客。你快去丞相府里找马忠将军,要他即刻将牛虎抓捕归案,以防他对丞相不利。”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冯纶不由得愣了一下。
“此事千真万确。你快去吧!”庞宏急得直跺脚。
冯纶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腰间长剑,迈着大步飞奔到拴着马匹的木桩前,三两下解开缰绳,一翻身上了骏马。
“君平,快,跟我去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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