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开
他是为你而死的,你还想怎么样?一张愤怒的脸在黑暗里浮现,鼻间是栀子花浓郁的香气,在夜色里糜烂。
她叹了口气,又觉得叹气实在是矫情,便生生停下,注目于黑暗,在那里,愤怒的脸消失之后,出现的是一张平静的熟悉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看着她说,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她淡淡地说。
一
马明从床上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更像是穴居动物,他在床上已经躺了整整28个小时,除了偶尔上个厕所。站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腰几乎要断了,脖子也硬生生地疼,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里面扎一样。他晃晃脖子,走进了阳台的卫生间。宿舍里其他人都去吃饭了,雷子答应给你带饭,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饿。雷子说,这样下去你早晚就挂了。他笑笑,我没事。
排泄出储存了很久的尿液,马明觉得膀胱有些刺痛,每当他很久不小便就会这样,他提上裤子,冲了厕所,走出来拧开外面的水龙头,就着还有些冰凉的水开始洗脸,他的手摸到脸上那些油腻以及突起,就像摸着从青春期以来,这些疙瘩就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从未离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才是真的忠诚。马明从旁边的香皂盒里拿出只剩薄薄一片的香皂,胡乱打在手上,搓出泡沫之后用手揉揉脸,之后用水冲净。这下子,脸上不再油腻,却变得干巴巴的,还起了不少白色皮屑。
马明一向认为男人的脸就应该粗糙一些,天天弄得像女人一样光滑,那还是男人吗?所以宿舍里他最看不上的是韩泽,不仅皮肤又白又细,还天天用一大堆保养品。私底下,他们都叫他娘娘腔。不过韩泽也看不上他们,说他们是一群乡巴佬。马明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仿佛枯萎的树叶一样,又黄又憔悴,整个缩成了一团,本不出众的脸也变得更加萎缩难看,怪不得张圆圆看不上你,连我都看不上你。他自我厌恶地心里想着。
外面阳光普照,虽已是秋天,但穿着短袖也并不觉得冷。阳台正对着操场,不时传来大叫和砰砰的声音,那是篮球砸上篮板的声音。
激情四射的大学校园生活。马明念叨着,忽然觉得自己可憎可厌,就如老鼠一般蜗居在自己的洞里,害怕见到天日。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他想,却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摇摇头,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就像母亲曾经的目光。
是啊,曾经的。
自从……
马鸣突然狠狠地将头磕在栏杆上,驱散了脑海中如云朵般慢慢聚集的记忆。他觉得烦躁,想抽烟却发现烟已经被他抽光了。他忍了又忍,终于决定下去买一包。这样想着,他已经来到门前一把打开了门,却没想到一个人就直直地站在门外,吓得他心脏差点蹦出来,不自觉向后倒退两步。
“你谁啊?”
温诺静静地站在307室的门前,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仿佛回到了念书的时候。当她发现门突然打开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马鸣,有一种做梦的眼神。
“你是谁啊?”马鸣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女孩子,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露出白皙瘦弱的胳膊,青色的布质短裤和白色板鞋,略有些褐色的头发随意披散着。五官不算最好看的,却很耐看,带着自然的温和的美,很容易让人亲近,只是神情恍惚,即使站在面前,也觉得
“我……”,女生迟疑的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又换了说法,“嗯,这里是男生宿舍?”
“没错。”马明觉得奇怪,这个女生难道不知道这里是男生宿舍吗?门口明明贴着牌子。
“我,我没注意,刚才上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一个人。我以前是住在这里的,我以为还是女生宿舍。”她的声音也有点像梦一样缥缈。
以前?马明也听说几年以前这里是女生宿舍,她说以前住过,难道是从这里毕业的学姐吗?马明看看她,在他的印象里,社会上的女人应该是化着无懈可击的妆容,烫头发,穿着足以致命的高跟鞋,而不是像她这样,像只迷路的小鹿。
“那个,那你有什么事吗?”马鸣看看左右,正是上课时间,周围的房门紧闭,也只有他这样的才呆在宿舍吧。
“我能进去看看吗?因为以前这是我的宿舍,所以,想要看看。”温诺请求道。
“这……也可以,不过你知道屋子里很乱,毕竟是男生宿舍。”
“没关系,我只看一眼。”
“好吧。”马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觉得他很难拒绝这个女孩的眼睛。
“额,抱歉屋里很乱,你知道男生都这样。”马明一关上门就看到自己床上混乱的被褥和地上随处可见的臭袜子,雷子床上居然还有没洗的内裤,他连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踱到雷子床边,迅速把内裤塞进了被子里。
温诺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似乎根本没有注意眼前的一切,只是在自己的脑海中构建回忆。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门后一颗普通的钉子上,走过去,用手温柔地抚摸着这个已经生锈了的钉子,突然流下了眼泪。马明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然而她却很快转过脸来笑了。
“你吃饭了吗?”
“啊?”马鸣这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
“走吧,我请你吃饭。”
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吃饭,马明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虽然极力反对,对方却根本不听,还拿出钱包说自己已经工作了,掏钱是应该的,更何况她想知道现在学校里的事。马明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答应下来。
二
学校外的小饭馆虽然简陋,却是人满为患,狭窄的过道,永远吵吵嚷嚷的人群。温诺点了一桌子菜,虽然马明说吃不完,但她只是笑笑,没有告诉他自己只是想回味一下过去。而且她也没有上班,母亲能够让她一辈子生活无忧。
吃饭的时候温诺问了他些学校的事,他就自己知道的说了些,但她似乎兴趣索然,并没有特别在意。直到马鸣提起他的辅导员曾凯。
“曾凯?”
“是的,你认识他?”
“我有个学长也叫这个名字。”温诺说。
“他长什么样?”
“他大概有180厘米高,眼睛不大但很有神,戴眼镜。”
“那应该就是他。”马鸣兴奋起来。
“他现在是你们的辅导员?”温诺惊异道。
“是的,听说是去年刚分来的。他在学生里很受欢迎,尤其是女生。”
“是吗?他以前在学校里就很受女生欢迎,我们班上喜欢他的就有不少。”温诺笑了,“对了,他有女朋友了吗?”
“这个倒没听说。”
“这样啊。”温诺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又说:“这么多年没见,我还真想去看看他。”
“可以啊,他就住在学校青年教师宿舍里,等会我带你去。”马鸣热情地说。
去青年教师公寓的路上要路过弦月湖,这是一个半圆形的人工湖,只是形如弦月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湖的周围栽满了垂柳,长长的柳枝如女子的长发一般落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在白天这情景看起来颇为浪漫,但晚上却显得阴气逼人,一般人不敢到这附近来。
此时夕阳变成了温柔的暖金色,穿过柳枝间的窄隙,显出几分朦胧的意境。两个沿着月亮湖走着,并没有说什么,马鸣有些紧张,又有些尴尬。忽然,温诺停下来,看着湖水,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像是惊讶,也像是悔恨,这令她身上笼罩了一种神秘感。
“怎么了?”马鸣问道。
“你听说过这里曾经淹死过人吗?”
“听说过。”那是他入学之后就听说的故事。几年前一个男生因为感情受到挫折跳进了月亮湾,在校园里传的沸沸扬扬,从此之后这里就成了校园禁地之一,据说如果夜里走在这里还能看到他浮在湖面上的尸体。
“他就是在这里淹死的。”温诺没有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马鸣顿时感到一阵阴寒,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不远处学生欢快的笑声传来,但似乎离他很遥远,宛如另一个世界。他想起大一的时候自己还和别人一起跳进湖里游泳,自己居然跳了淹死人的湖?这令他既吃惊又恐惧,还有些恶心,就像是苹果吃到一半时发现里面有半条虫子。
“你认识那个人吗?”他强自镇定了一下问道。
“我们那一届都知道,很多人都看到了。”温诺笑笑,“他的尸体浮在湖面上,全身都泡肿了,脸都看不清楚,有的地方还被鱼咬破了,就是这里的锦鲤,据说它们每年都要吃一些尸体,所以才能变得这么肥。”
她的描述过于清晰,马鸣脸色难看起来,他看着湖里游来游去的红色锦鲤,以前只觉得好看,现在却觉得莫名地可怕。
“你不害怕吗?”马鸣强打精神问道。
“不怕。”温诺又看了看湖水,神色不变。
三
曾楷听到有人敲门,他说了一声进来,但敲门声依旧在继续,他有些烦。办公室的锁是可以从外面打开的,更何况自己并没有反锁。敲门声持续不停地响着。曾楷只好站起来,皱着眉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一个低着头的男人站在门口,他浑身都湿透了,从头到脚都在淌水。
你找谁?曾楷居然不觉得害怕,只是平静地问。
男人抬起头,露出肿胀得看不出面目的脸说,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曾楷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在办公室里睡着了。他心有余悸地四处看看,诺大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因为阳光太过强烈,窗帘拉着,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暗。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想起刚才做的恶梦,心脏猛地收缩了几下,他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他。
他想起了温诺,多年前的温诺如同刚刚采摘的水果一样清新美丽,闪闪发光,在人群中显得卓而不群,遗世独立。在刚开始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彭涛也是。当时的彭涛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但因为温诺,他抛弃了她。之后,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
小诺看了看三楼那拉着窗帘的窗口,回过头对马鸣说:“我先上去了,今天谢谢你陪我。”
“不用客气。”马鸣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再见。”小诺笑了一下,转身走上了台阶。
曾楷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愣了一下,这里是学校专为青年教师准备的宿舍,今天是周末,所有的老师都回家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整理课件,作为一个新讲师,他的压力很大。
也许是学生吧。他想着,走过去打开门。小诺站在外面,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时光的阴影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曾楷愣住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像以前一样心跳加速,只不过不同的是,现在的他终于可以平静地看着她。
“小诺。你怎么会来的?”
“因为,我想彭涛了。”小诺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曾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张着嘴支吾了好久,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请我进去吗?”温诺说。
“哦哦,来来,进来坐。”曾凯连忙把她让进屋,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我们真是很多年没见了,喝点什么?有咖啡、酸奶和果汁”曾凯打开冰箱,装作拿饮料的样子,背对着她问道,竭力使自己显得镇定一些。
“咖啡吧。”温诺打量着房间,白色的沙发和同色的大理石茶几,下面铺着黑色色的小块地毯。沙发后面的白墙上挂着数幅相框,里面是低调的黑白风景图片,电视墙的位置是一个白色的简易书架,放满了各种书籍。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黑白两色。”温诺说。
“是啊。”曾凯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面对她,转身走过来,泡了两杯咖啡,“不要意思,我这里只有速溶的。你看起来瘦了。”
“有吗?我觉得跟以前差不多。”
“以前你还没有这么瘦,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挺好的,天天呆在家里,吃吃睡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胖不了。”
“你没有工作吗?”
“没有,我一直在家。”
曾楷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不太好,你还是应该多接触下社会,接触别人,人毕竟是群居动物。”
温诺笑了笑,“我想我可能是不适应这个社会吧。”
此时的温诺柔软而脆弱,就像一只美丽而易碎的花瓶,让人忍不住怜爱。曾楷坐得靠近了些,“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温诺点了点头。
“你应该考虑找一个伴,一个人太孤独了。”
“孤独,我已经习惯了。”小诺细软的声音仿佛一阵清风从他心口刮过,引起他阵阵颤抖。他忽然发觉这么多年来,还是只有这个女人才能激起他的欲望。
“别这么说,你这么漂亮,喜欢你的肯定大有人在。”
“谢谢。别说我了,你呢,结婚了吗?”温诺反问。
“我连女朋友都没有,要跟谁结婚呢?”曾楷笑起来,刚开始的紧张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你已经工作了,不考虑找个女朋友吗?”
“我也想,可是心里有个人一直放不下,一看到别的女人就会和她做比较,结果发现都没有她好,这样我怎么才能谈恋爱呢?”
“你心里有人,是谁,我认识吗?”小诺看着他问。
那个人,就是你。曾凯心里说,却还是别开了眼神,“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和她此生终无可能。”
温诺愣了愣,笑了,“何必说的这么凄惨,你还有很多机会。”
“说的也是。”曾凯笑起来,看上去阳光了不少,“你也一样。”
“我?”
“是的,我觉得你应该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温诺抿嘴笑了,“我还有一件事,办完了这件事,我就可以重新开始。”
“真的吗?”曾凯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就好,人毕竟是要向前看的,我想彭涛,恐怕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你还记得他。”
“我当然记得他。”曾凯从桌子上拿过一把水果刀,开始慢慢地削苹果皮,“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最好的兄弟,却也是最大的情敌。他自私自利,根本配不上小诺。
“是吗?呵呵。”温诺没有表情地笑了。
曾楷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还是忘不了他?”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忘了,有时候又会觉得只要我回过头,他就在我身后对我微笑,就像以前一样。”温诺做梦一般说着,却听到身旁发出巨大的响声,她转过头,木然地看着曾凯摔碎了杯子。
“为什么要这样?”曾凯站起来,愤怒地盯着她,“你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但是,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自杀!”
“不,”曾凯看着他,痛苦地说,“那全都是我的错。”
四
“你说什么?”曾凯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好友。
“是的。”彭涛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小诺吗?”
“我知道,这都怪我,居然和她……”彭涛痛苦地抱着头,低了下去。
“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你们明明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见面!”
“我,她说她要出国了,想见我最后一面,以后就再也不会纠缠我了,我就想如果能就此了结就最好了。所以……”
“那你现在怎么办?怎么给小诺解释?”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居然拍了那种照片,还威胁我。如果小诺因此跟我分手了,我该怎么办?曾凯,你帮我想想办法。”
“我不知道!你最好还是跟小诺实话实说,也许她会原谅你。”
“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那要么你就和她复合,跟小诺分手。”
“不,我喜欢的人是小诺。”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大哥?”
“我,不知道。”
“你怎么这么磨叽,还是不是男人!”
“我……曾凯你不是一向有办法吗,这次帮帮我。”
“你让我怎么帮你?”
“你帮我想想办法,把照片从她那儿弄出来。”
“这怎么可能?我跟她不熟,怎么帮你。”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不是吗?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曾凯,求你了。我不能失去小诺。
“……好吧,不过我只能尽量去做,如果失败了你不能怪我。”
“好。我肯定不会怪你的。”
几天之后,温诺还是收到了那些照片,自然深受打击,并对彭涛提出分手。而彭涛,则在喝醉之后失足掉进了月亮湖。
“如果当时我能把帮他一把,或许他就不会死了。”曾凯低下头愧疚地说。
“不,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更何况你还救了我的命。”温诺说。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他怎么可能去死!”女人赤红的双眼瞪着她,恨不得把她撕个粉碎。她的手里举着一把刀,刀光闪过,仿佛一道明亮的闪电,朝她刺过来。在那一瞬间,她多么希望自己能被刺中。
但是,曾凯抓住了她的手,夺过了刀,并把她推倒在地。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他冷酷地对倒在地上大哭的女人说。
后来为了躲避那女人的报复,再加上温诺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她的母亲给她办了休学手续,但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踏进校园。
五
“我们不要再谈论他了好吗?”温诺无力地说,“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谈论他,但是现在勇气好像已经用完了。”
“好。”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咖啡的香气,曾凯喝了一口,没有加糖,苦涩的味道立刻充满了口腔。
“可以再给我加点糖吗?”温诺忽然说。
“哦,可以。”曾凯站起来朝冰箱走去,“你现在的口味变了。”
“是啊。年轻的时候觉得不加糖的咖啡有深度,年纪大了反而觉得甜的咖啡才能冲淡苦味。”
“你这句话说的,好想你已经很老了一样。”
温诺轻笑起来,一时间,之前凝重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
“不过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以前喜欢的味道。”
“是彭涛说的,我就记住了。”曾凯停顿了一下,“你的事我都记得。”
温诺一愣。
“你其实知道的,不是吗?”曾凯转过身看着她说。
“不,我不知道。”
“小诺,”曾凯走回来看着她说,“要不要考虑和我在一起。”
曾凯突如其来的话令温诺愣住了。
“我是真心的,从大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本来第一个见到你的是我,但最后却是彭涛抢了先。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你这么说,太突然了。”
“我也知道有些突然,但我怕失去这一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我并不是说让你现在就答应,只是如果你要找男朋友,能不能首先考虑我呢?”
“我,让我考虑一下吧。”
“那就好。”曾凯笑着将方糖放入温诺的杯子。
六
曾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当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双腿被绳子死死地缠了好几层,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困难。
温诺静静地坐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匕首,冷冷地看着他。
“为什么?” 曾凯吃惊地看着她。
“我想知道彭涛死亡的真相。”温诺说。
“你在说什么?彭涛的死是个意外,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不是意外。”
“为什么?”
“因为那天我已经原谅他了。”
小诺你听我说,我真的是被陷害的,我只爱你一个人,相信我。彭涛焦虑地解释着。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温诺哭着说。
小诺,只要你相信我,我会做任何事。
任何事?我让你去死可以吗?
彭涛一愣,继而又笑了,可以啊。
彭涛转身冲向马路,转瞬便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幸亏那个司机反应快,擦过突然冲出来的彭涛。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崴了脚。
你疯了吗?温诺大叫。
我只想你相信我。
好好,我相信你。
“那天我们去了医疗室给他包扎了脚,之后他就回去了,晚上怎么会因为喝醉酒掉进了月亮湖?”温诺看着曾凯。
“我,我怎么会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温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曾楷又摇了摇头。
温诺笑了,突然把刀刺进曾楷的大腿,曾凯疼得大叫一声,冷汗立刻流了下来。
“那一天是周末,你们宿舍里只有你一个人在,彭涛是不是你杀的?”
“不!”曾楷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会杀了他。”
“不是?”温诺拔出手中的刀,又猛地刺进曾凯的左腿,曾凯又一声惨叫,额头上青筋暴突,眼泪都下来了。
“因为你一直嫉妒他。你很聪明,但是家世不好,虽然学习是全班第一,但大家的目光永远不会停留在你的身上。而且,你喜欢我,我早已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曾凯咬紧牙关,震惊地说。
“女人在这方面都是很敏感的。”小诺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那时彭涛找你帮忙,你确实偷出了那些照片,但是你却发给了我,你只是想要破坏我们的关系。但是那晚你知道我们和好之后就动了杀机。”
“不,我没有!我怎么会杀了他,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小诺,你一定是误会了,虽然那晚我在宿舍,可是不能说明他是我杀的啊,杀人这种事岂是随便说说的。”
“最好的兄弟?” 温诺冷笑一声,“看来你真是不进棺材不掉泪啊。本来我想如果你认罪我可能还会放过你,但是,看来你并不想。”小诺的声音很冷,手却很柔软,轻轻地放刀柄上,轻轻的转动着,而曾楷却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地狱。
“啊!”曾凯惨叫着,等到温诺停下来,他已经几乎失去意识。
“我再问你一次,彭涛是不是你杀的?”
“不,不是。”曾凯无力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诺,我真的没有杀他,这一切都是意外,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不清醒?”
“我不清醒?”温诺冷冷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响起敲门声。两个人都是一愣,看向门口。那是一扇厚厚的木门,敲门声不大,却像是敲在他们的心头。
“不准出声。”温诺把刀抵在曾凯的脖子上低声说道。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接着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曾楷,你在里面吗?曾楷?”
曾凯听出是楼上严老师的声音,眼中流露出一丝希望,但他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是不可能逃脱。他看看温诺,若有所思。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想来对方以为家里没人,已经离开了。温诺松了一口气,把刀移开了。
“小诺你不要这样,”曾凯喘着气说,“你一定是想多了。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彭涛出了意外,但是你必须要接受现实啊。你这样下去会毁了你自己的。小诺,我们要向前看,不能只沉湎于过去啊。”
“你真的很适合当老师。”温诺淡淡地说,“这么会讲道理,以前我还真没发现你这个优点。”
“小诺,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我只要你承认事实。”
“事实就是彭涛是失足落水而死的!”曾凯受不了地大吼。
“看来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温诺冷笑一声,“你看这是什么?”
她摊开手,手心里是一支钢笔。黑色的金属笔身上有有一个狼头的雕像。
“你还记得这个吗?”温诺问道。
曾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惊恐地盯着那支钢笔,“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说自己捡到了钢笔吗?”
曾凯大惊,“难道是你?”
“没错。这支钢笔是我在彭涛的手里发现的,当时他紧紧地攥着它,所以你才没有发现吧。其他人因为害怕也不敢过去,所以我才会发现。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你的,所以我就拜托一个同学帮忙,贴了个捡到钢笔的告示,结果去认领的人居然是你。”温诺顿了一下,“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那时候并不是这支。”
“当然,你以为我会拿这支钢笔要你认领吗?”
“原来是你。”
曾凯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久才重新睁开。那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见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不见的,后来他看到了那个寻物启事,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这是个陷阱。
“没错,杀死彭涛的就是我。”
温诺浑身一震,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又站直了。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她的眼泪无声地流出,无法抑制。
“因为我嫉妒他!凭什么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有人都喜欢他,为什么!我从来都不比他差,但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曾凯嘶吼着,最终声音低了下来。
彭涛知道自己有多讨厌他,他们一样来自于普通家庭,但彭涛就是比他更加自信,也更加引人注目,什么他都能得到,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而他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充当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当然,如果只是这样,曾凯还没有到想要杀死他的地步。更重要的原因是,曾凯觉得彭涛在控制自己。他总是说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哥们儿、知己,对于他和别人的来往,他都嗤之以鼻,每当他觉得谁不错,他就会说一些坏话,证明对方根本就没有那么好。他喜欢充当一个指导者的角色,不论他做什么他都要插手,在旁边告诉他你这样做不对,应该怎样怎样。如果他反驳,他就会一脸的伤心难过,觉得自己都是为了他好,他却不知道领情,最终他只能道歉。这些都是小事。但是这些小事凝聚起来,就变成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把他紧紧地禁锢在里面,令他窒息。
他凭什么教育自己,他以为他是谁?曾凯心中的不平越来越多,心理渐渐扭曲,看到他就烦得要命,而彭涛对此一无所知,他一直是一个直爽的、粗线条的男人,恐怕直到死他都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是为了你好。刚开始,曾凯也会这样心理安慰,但是后来他想,他就是要控制你,根本不是为你好。
如果他消失就好了。他想。
那个女人的事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是个机会,他想教训一下他,让他别那么猖狂。所以他故意把他们的照片发给了温诺,令他们不和,然后坐在一旁看戏。
那天晚上他从图书馆回来,看到彭涛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睡得没心没肺。他异常愤怒,他原本是想让他痛苦,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他看着他,一种恨意与嫉妒混合的情绪令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用注射器抽了一管白酒,注进了他的颈静脉。等到楼里的人都睡了之后,他偷偷打开了后门。之前他们为了晚上出行方便,早已从楼管那里弄到了后门的钥匙。
他把他扛到月亮湖,然后把他扔了进去。却不知道自己的钢笔是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没有人怀疑彭涛的死亡跟他有关系,所有人都以为彭涛因为小诺的事喝闷酒,最终失足掉入湖中。
曾凯讲完了一切,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梦魇之中,现在把一切都讲出来,也许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温诺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全身颤抖。
“你现在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我劝你不要干傻事。”曾凯看着她,虚弱地说。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随便地杀人,而我却不可以。”
“因为一旦你杀了人,就再也回不去了。小诺,我是该死,但你何必为了一个该死的人而放弃自己的人生,你的路还很长。”
“你说的多好听啊,你可知道我的人生早就没有了,早就被你毁了。”温诺看着他怒吼道。
曾凯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小诺,你太看重感情了,这是你的优点,却也是致命缺点。我死不足惜,但是你呢?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放下了。”
“不可能。我早就回不去了。”
温诺流着泪举起了刀,曾凯绝望地闭上了眼。
敲门声突然再次响起。
“开门!警察!”
温诺和曾凯都愣住了是谁报的警?难道她被发现了吗?
温诺正想着,却听到重重的撞门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个警察就破门而入。
“不许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温诺愣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把刀架在曾凯的脖子上。
“你们别过来!”
“把刀放下!”
“不!”温诺咬牙看着他,“今天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她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刀,却听到玻璃破碎的巨响。
“彭涛彭涛!把我放下来!啊!”
温诺旋转着,长长地白裙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炫目的光。她开心地大笑着。彭涛抓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又一圈。她看到阳光在旋转,翠绿的树枝在旋转,天地都在旋转。
温诺倒下了。鲜血从她的肩头流出,浸湿了地板。
“我有罪,我杀了人。”当警察把曾凯身上的绳子解开的时候,他平静地说。
一切都结束了。
马明站在人群里朝楼梯口望去,带着手铐的曾凯被带了出来,他身上沾满了血迹,之后抬出了一个担架,一个女人闭着眼躺在上面,脸色异常苍白,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浮现出刚刚见到她的样子,乖巧、脆弱,就像一只敏感的猫。
尾声
温诺没想到来看自己居然是马鸣,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生。她有些吃惊,但什么也没说地坐下来,拿起了听筒。
“你知道我是谁吗?”马鸣劈头就问。温诺茫然地摇摇头。
马鸣笑了,“你当然不知道,也许我哥哥也没有告诉你他还有个不争气的弟弟。”
马鸣是彭涛的弟弟,亲弟弟,他原来的名字叫彭鸣。从小他就跟优秀的哥哥完全不同,调皮捣蛋成绩差,简直就是彭涛的翻版。所以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放弃了他,任他自生自灭,而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培养彭涛的身上。好不容易把他培养成了大学生,却突然死了。这对于整个家庭来说不亚于一场灭顶之灾。他们的母亲因此病倒了,恢复之后就毅然和父亲离了婚,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在那个家里呆着。而他也跟了母亲的姓氏,搬到了另一个城市。
他在母亲日渐憔悴中渐渐长大,在他高三那年,母亲因为积郁成疾,撒手人寰,在临死之前她拜托自己的儿子查明彭涛死亡的真相。作为一个母亲,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儿子是失足而死的结局。于是,他考进了这所学校,用了一年的时间明察暗访,终于注意到了温诺和曾凯两个人。
温诺在彭涛死亡之后也陷入了精神幻觉之中,退学回了家。他又听说曾凯在那之后代替彭涛留校,并且绝口不提彭涛的名字,和班上所有人都切断了联系。于是他开始调查。
“我就是和你通邮件的人。”马鸣说。
温诺愣住了。一个月前,她突然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邮件,邮件里那个人只说了一句话“想知道以前的真相吗?”她以为是垃圾邮件,没有在意,又过了几天,她又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我知道彭涛是怎么死的。”温诺一下子就疯了,她激动地回了信,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对方却只是让她告诉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有些怀疑,但是她早就被当年这件事压垮了,现在有个机会让她说出来,她求之不得,尽管对方只是个可疑的陌生人。于是,她告诉了对方一切,而对方也告诉了她答案:杀人者,曾楷。
“果然你就来找他了。”
“原来是你。”温诺恍惚地看着他。
“警察也是我叫的,我告诉严老师曾楷的房间路进了小偷,是她报的警。”
“为什么?你不是要我为他报仇吗?”温诺平静地问。
“在我眼里,你和曾凯都是害死他的凶手。”马鸣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温诺笑了,“可是你还是漏了一个人。”
马鸣也笑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以为我会放过她吗?”
温诺笑了。
“你会恨我吗?”马鸣问。
“不,我很感谢你,让我为他做了点事。”
马鸣冷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也许你觉得你很爱他,但我一点都不这么认为,你们都是一群自私的人,做什么事都是只为了自己。而我哥才是个傻子,他被你们全部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是最无辜的。你们每个人都要为之付出代价。”
说完,他依然挂断电话,站起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