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进的黄金时代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王小波《黄金时代》

初遇王小波，在一个我自己已经忘记的时间里。那个时候的我第一次知道中国以前有一位作家叫王小波。当时的我从未读过他的任何作品，只是听到了一些他人对他的推崇之词。也许只是一个百度的工夫，寥寥几百字就足够我去了解。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能像今天这样方便的进行查阅，终究只是把这个名字记住了而已。

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忘记，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而已。在一个无聊惆怅的午后，我又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遨游。总有一些联系在牵扯着我的想法，让我往一些特定的方向上牵引，甚至是死命的拉扯。我突然又动了改微信名的心思——用过的微信名总是当时觉得新意十足，过不久便是明日黄花。我又想起了以往的很多网名，包括以前用过的QQ昵称，一一念过来真是令人汗颜。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被我灵敏的捕捉到了——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个名字妙啊！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印象。这次的我不再像以前，直接选择了百度一下，搜索结果中赫然便是王小波作品。好哇，王小波，我们又再见了。

近年来关于王小波的资讯我也看过不少了，大多是他和李银河之间的爱情故事。不得不说，王小波简直是情话小能手，我眼中的直男情话担当者。他的情话集他的幽默和直白于一体，看似普通甚至令人发笑，但是细细读来却满是一个“嘴笨者”的真情流露。从书信的开头“你好哇，李银河”，到《爱你就像生命》中的“我不敢怨恨你，就是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怨恨。我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说起来，我更加喜欢第一句。这种平实的语句中所蕴含的感情令我沉醉，我能想象到王小波书写信笺时刚下笔脸上泛起的笑意，这笑意凭空而生，仿佛天地之间仅有此为乐，没有任何原因。“告诉你，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还有在我安静的时候，你就从我内心深处浮现，就好像阿芙罗蒂从浪花里浮现一样。”浪漫与现实的交织，文艺和梦想的杂糅，试想几个人能禁受得住这样的文字冲击呢？恐怕是海王看到王小波的文字也要自惭形秽，直呼内行罢！抱着对王小波情话的敬佩，我打开了他的代表作《黄金时代》。说起来，王小波一直就是一位不怎么流行的作家。也许是他的作品思想比较难以拿捏，又或者是因为他英年早逝较少出现在公众视野，在打开他的作品之前，我还沉浸在我看过的那篇不知在什么杂志上的短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上。对于王小波的印象，大概源于他的文字幽默风趣，是像我这样心浮气躁的人能看下去的文学作品。然而，《黄金时代》却更让我感到“惊喜”，因为它可能文字上没有那么令人捧腹，却藏着许多让我们感兴趣的内容。还好我没有过早的了解过这本书，要是我早点买到这本书，也许它就只能藏在课桌中的角落，也许哪一天还会被某位老师收走，看一眼封面之后随手一翻里面的内容——“你怎么看这种书啊？”所以之前我看到的一些评价现在也知其所以然了：“王小波就是一个文学流氓。”跟随着“王二”的脚步，我开始了一段混乱的流氓之旅。

我格外喜欢这个第一视角。目光行走在字里行间，我仿佛也踩到了云南的田间地头。没头没脑的开场，将我一下带回了那个年代，一个当时本身就混乱、也因为我并未经历而混乱的年代。故事不长，全部围绕两个人的“爱情”来写，其中所发生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是些荒唐事，读起来却又感觉不到太多的不妥，好像事实就是如此。我们终将难以了解那个时代，只因它已经随风而去。而我们能做的只是跟随着作家的笔墨，随着王二的步伐，走进了一个绝非世外桃源的世界。奇怪的是，这个世界中有着冲突，有着纷争，但出人意料的和谐。王二可以被人殴打、捆绑、针对、批斗，但他始终生活得“还行”，因为日子在他这里总是轻描淡写而过。就连他逃到山上过起野人般的生活，在书中呈现给我们的也是一幅田园风光的景象，好像这生活在山上还是山下都无关紧要。不过，这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并非孤身一人，身边总有佳人相伴。

这个人就是陈清扬，一个小说开场就出现的人，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全篇最先出现的名字，贯穿全文，从未脱离我们以及王二的视线。和王二这样的“流氓”相识，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况且王二对她也垂涎三尺——这不能怪王二，不仅仅是王二的问题，可以说当时所有的男人都对她虎视眈眈。好像一个人的美丽，出落在了一个错误的年代，如同悬崖边的鲜花一般。闻着花香幻想着亵玩花朵的人不少，敢冒着风险去攫取花朵的人却没有，除王二之外。对于无法获取到的幸福，总有人会带着恶意去想象，无论事实到底是如何。因此，陈清扬，一朵盛开的鲜花，直接就开到了王二这片土壤之上。在没有扎根之前，总有人会诋毁这朵花是水性杨花，哪片地方都可以是良土。然而真当它开到了一片恶土之上，他们却闭上了嘴，没有人再去纠结这朵花究竟会在哪，大家开始关心起了王二的汇报材料。其实无论男人女人，谁会真正去关心陈清扬呢？他们关心的只会是“破鞋”之类的话题，满足自己意淫的欲望，以及窥探、评论他人生活的阴暗满足。陈清扬，一个吸睛的女人，汇聚在她身上的却只有伪善的眼光。不过还好，有一个人却以“恶”的眼光看着她，至少一开始没有报过什么特别好的想法。王二，一个“流氓”，成了她摆脱这些恶意眼光的康庄大道。

王二真是个“流氓”。抛开别的不谈，“混蛋”也挺适合他，毕竟他就是满怀私心的人，欺骗以及耍无赖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正是这么一个人，却悄无声息的俘虏了陈清扬的心。借着证明陈清扬不是“破鞋”这一说法，他给出了他的无赖证明方法：跟着我，这样你就不是“破鞋”，或者就坐实你是“破鞋”。这样无赖的行径，也就只有处于压抑中的陈清扬会接受吧，不过事后或者事前陈清扬还会大呼“我真笨！这么容易就着了你的道儿！”我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陈清扬会如何从容的接受和王二直接的关系，好像她就应该反抗一下或者反对一下，但她似乎特别的累，为那些世俗见不得美好事物的眼光所累，轻而易举的就着了道儿。我本以为两人可能就是一夜情之后便分道扬镳，但两人却越缠越紧，直到不能自拔。

最开始陷入的人是陈清扬。经历了一次不痛不痒的性交之后，两人的关系始终还是平淡，好像除了活塞运动之外两人之间难以产生其他更多的交流。不过两人的关系就好比活塞中的部件，不会有完全无法合作的情况，更多的只是摩擦。两人一开始只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吵架，并没有其他的交流，如果吵架也算交流的话。但当王二被人打晕之后，陈清扬“披头散发眼皮红肿地跑了来，劈头第一一句话就是：你别怕。要是你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纯粹而质朴的话语，蕴含着不能自拔的感情。所谓“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陈清扬不仅仅着了王二的道，还越陷越深。

与之相比，流氓王二却显得没有过多的表示。从一开始的谎话“伟大的友谊”，到后来“期盼着陈清扬出现”，再到后来两人上山，王二始终都只是一个不怎么正面的形象。我甚至一直想把王二给痛打一顿，觉得他真是个混蛋。但王二“身高一米九，话不多”的样子，我想我还真不是他的对手。王二从头到尾没有跟其他人有过太多的语言对话，跟他人的冲突不少，但是斗嘴的场景却很少。我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在他俩出差——其实是被拉去批斗时，王二罕见的嘴上爆发了一次：“我说去去原是不妨，你叫人别揪陈清扬的头发。搞急了老子又要往山上跑。”看到这里我明白王二也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情形了。算得上是王二为数不多能够表露自己感情的画面，更多的时候它只是那个占着便宜的流氓而已。

这本是说到底还是一本我无法完全读懂的书，其中所涉及的情节人物我无法完全的理解，只能任由它们的发展。反正，并不是所有我都需要读懂的，连带着那个有些遗憾的结局。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在那种环境中两个人微妙的关系以及复杂的情感。生当为人，所处的世界以及要经历的事情注定脱离不了复杂，你尽可以把一切事物用分析的手法简单的去看待，还是改变不了复杂性质的事实。面对这样的复杂，王二和陈清扬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在这个篇章中写下了他们一时的故事。也许他们在书中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以后是什么样子，唯有一次，陈清扬提到过想给王二生一堆小崽子。不去想之后的事，在我看来是他们当时唯一真正拿得出手的“浪漫”。不过他们也确实有想着现在和未来的，不然即使陈清扬作为一名医生，也不会随身带着一堆避孕套。

看过之后，我必须光明正大的讲，这绝不是一本黄书，至少我不这么认为。即使书中章节篇幅写满了两人之间的男欢女爱，但仍然不能把它简单认为这是本黄书，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十足。不得不说，王小波写这本应该是比较克制的，我相信他还能写出更加香艳的场面，但他却一直是点到为止，实在是让人不够“过瘾”，但又对情节欲罢不能。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看过比这种颜色更深的小说，所以两相对比之下立见真章，至少我看起来只会觉得有些心跳加快而已，其他反应一概没有——脸红是不可能脸红的。在无法参透它藏在文字背面的深意时，我们看完之后能做的也只是感叹一声“刺激”！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用。不过我还是能梳理出一些想法。警告，前方含车量高！

首先，陈清扬的感情转变其实暗含着一些对于性的认知。陈清扬和王二第一次的性爱过程始终是一个一言不发的僵硬状态，可能是因为她原本对这件事认识还不足，心理准备不充分，不知道该摆怎样的表情和动作。在她发现自己坐实了自己的“破鞋”身份时，她开始了策马奔腾般的行为，彻底的放飞了自我。在人前表露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她也不再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需要，就好像王二不掩饰自己二十一岁生日时的想法一样。这一点无关对女性的歧视或者非议之类的想法，这是个人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不得不说，王二这个流氓还挺成功。想到王小波在写情话时的大胆言辞，我想他在生活中的样子更具想象空间。

事实上也如此。在书中提到陈清扬被绳子绑着拉去开会批斗，绑上的绳子勾勒出陈清扬完美的曲线时，台下的男人们的小兄弟纷纷站起来敬礼。而陈清扬也会在开完会后“性致勃勃”，暗示着陈清扬有着抖M的倾向。这一点可能是王小波取之于生活的写照了，因为李银河就是有着抖M的倾向——别质疑，李银河在访谈节目中提到过她有着受虐的倾向，所以她也要求王小波对她施虐（李银河不愧是人类社会学家，真的敢说！）。王小波在写陈清扬这个人物时，总会带上一些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原型色彩——可能没有人物原型，但是性格什么的任意拿捏时总会有个参照。这一刻，王小波成为了他笔下的王二，而李银河也成了那个受到拘束的陈清扬。这其中的爱情故事，自然不止情欲那么简单。

有些细节实在是不能说太细，说到这也应该打住了。在我看来，这本书还是喊着王小波式的浪漫。无论是从男女之间的感情，还是对人生的选择、对社会的想法。书中永远贯穿的对立面都是些其他的眼光，这样的眼光存在得非常普遍，绝非一时一地的情况。而王小波将这些所惹人厌烦的事物统统捅了出来，看起来舒适让人畅快。我们感慨于王二的恣意妄为，羡慕他的无拘无束，却打心眼了觉得自己难以成为一个“流氓”，一个王二式的混蛋。就好像在他人眼中，王小波是一个流氓作家一样，王二从来没有向别人辩解过自己是不是一个流氓，只有在陈清扬说他是个混蛋时才对这样的评论有了一些反应。也许在王二的眼中，他人的评价都无关紧要，只有自己亲近之人的评价才会有分量罢！我无比的羡慕这份洒脱，即使这样的洒脱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基础之上。

有许多人在怀念着王小波，怀念着这位带着高度智慧以及幽默的人。他身上带着许多的头衔和荣耀，却逝去在了一个世人眼中他没有到达的“黄金时代”里。我也幻想着这么一个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之人，活到如今这么一个百花齐放的魔幻时代会是怎样。也许他的作品已经为大众所接受，那也只是他写作于之前的作品而已，他还能作出更多我们所难以想象的文字，即使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也难以去理解和看待。他始终会是那样的一个王小波，永远都走在我们视线所不可及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