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
九月初,天未寒。
离别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凌晨四点,小县城的火车站未眠,亮白的日光灯如同不知疲倦的眼,漫不经心望着候车大厅里一排排蓝色长椅上零零落落的乘客。
离开车还有十分钟,我裹裹身上的外套,找一个位置坐下来,习惯性地刷手机。
背靠背挨着的座椅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也不知道那边温度怎么样。”
“嗯……应该差不多。”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那边蚊子多?”女人继续问。
“估计吧~”男孩隔了一小会儿才回答。
“应该不冷吧~”
“肯定比这边暖和。”
我基本可以猜测,这是一对母子。
“你买鞋刷了?”母亲继续问。
“没,去了再买,又不是一去就用。”
“哦,那你要去万福隆买啊!”母亲又补了一句。
“妈——那边没有万福隆……”男孩拖长的声音有点哭笑不得的无奈。
“嗯嗯,我的意思是,要去那边的正规超市,不然的话容易被宰……”母亲的声音讪讪的。
男孩沉默。
“你冷不冷?立秋了,早起不暖和了。”
“不冷。”
“我觉得不暖和,来时让你多穿一件你也不肯……”
“妈,我真不冷。”男孩声音略高了点。
“车快来了,送你走了,我回去给你妹妹做饭,她今天还要去学跳舞。”
男孩沉默。
“你们班***考了理工大,在省城,离得近……”
男孩沉默。
“行李都托运过去了,你去了就告诉我们。”
“哦。”
“打电话啊,微信有时候不看……”
“哦,知道……”
广播里传来这趟火车检票的声音,我起身,正看见身后的母子也起身,母亲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儿子低头看着手机。
“妈,我走啦!”男孩抬起头对母亲说了一句,语调轻快。他抬腿向检票口走去,一手拿着车票,一手拿着手机,目光又回到了手机,身后的母亲侧着身,微斜着肩膀,目送儿子远去的身影。
“车票拿好!”母亲提高声音说。
男孩扬了扬手中蓝色的车票算是回答。
我站在男孩的身后,检票、进站、在站台等车,再后来男孩消失在了上车的人流中。我临上车又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候车厅,总觉得那位母亲的灼灼目光依旧存在。
列车缓缓驶出车站,红尘渐远,眼前是大块大块的绿色农田,方方正正、郁郁葱葱的绿,似曾相识,多少年前的开学季我也是这样踏上列车,面前是五彩缤纷的全世界,一颗年轻的心辗转腾挪跃跃欲试,父母的声声叮咛和殷殷目光远远抛在身后。
那时候,多少次的车站送行,我的父母也如同刚才车站的那位母亲——灼灼目光中只容得下儿子;又似乎容下了全世界,因为容下了世界才可以更长久地看着儿子。
离别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龙应台《目送》
许多年后,我为人母。
许多个清晨,站在厨房的窗边目送儿子,凝望他上学时远去的背影。从前小小一只,到而今的半大少年,纤弱的骨骼迎风渐长,如同褪去绒毛、羽翼渐丰的小鸟,时间过得飞快啊,终究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车站那个送行的母亲,万千牵绊化成唠叨与叮咛,最后,站在某个检票口目送不知不觉长大了的孩子,看他渐行渐远……
离别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或许,人生就是由一次次的离别连缀成篇吧!
最初,分离是从妈妈温暖的子宫来到世界,嘹亮的哭声、紧握的双拳宣告着我们的不舍和不甘。
后来,分离是妈妈上班时或者自己被送去幼儿园的焦虑——紧攥衣襟的手、鼻涕眼泪横流的脸,还有“妈妈别离开我”的呐喊,幼稚的孩童自然不懂,以为暂时的分别就是永远的分离。
再后来,分离是一场又一场追梦的飞翔,我们忐忑而又欣喜地扇动翅膀,离开温暖的巢穴,带着父母的牵念,翱翔蓝天。
从此,我们终于学会了自己的路自己走,一颗年轻的心追着梦飞出很远,似一株蒲公英上飘出的飞絮,远走他乡,又扎根生长,繁衍生息。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又经历了许多许多的离别——毕业的各奔东西,工作的南来北往,朋友的聚合离散……渐渐,我们以为自己勘破了离别,可以泰然处之。
离别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却不知,人生考卷才刚刚缓缓展开——生死是最盛大的离别。
七月半,思念长。
农历七月十五那日,看到闺蜜的一篇文章,缅怀自己已故的父亲。
恍然记起,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十载。
十年的时光里,闺蜜从柔弱温婉的小女人长成从容优雅的妇人,女人的成长虽不像男人般顶天立地散发阳刚之气,却也日渐柔韧,自有一种娴雅从容的气度。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很多时候,我们在一起时几乎忘记了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她也从来不主动提及,最初因为每每提及便悲伤不能自抑、泣不成声,后来,可能觉得这份悲伤没必要说与旁人,没人可以替代,没人可以分享,有些悲伤只能一个人扛。有时候提及父亲的话题,她也会淡然参与,谈及父亲的旧事,仿佛父亲依旧健在,或者,仿佛长眠地下的父亲与同事们那些待在家里遛弯养狗一日日老去的父亲一样,只是换了另外一种生命的形式。
我以为,一切终将过去。
我以为,一切都已过去。
直到见到她的文字,才知那份悲伤已经刻在了生命里。它不是浅滩上用树枝划下的痕迹,转眼就被涌起波浪冲刷的了无痕迹;也不是落入河中的秋叶,随水波流转被漂得无影无踪,而是横亘在江中岿然不动的巨石永远立在那里,纵然有时潮涨倏然不见,其实也一直扎根在那里不曾移转。
我惭愧,自己的浅薄。
我庆幸,父母的安康。
我才领悟,我以为自己已经能直面别离,其实不过是一场井底之蛙的自欺欺人。
失去双亲的悲痛不同于我们之前的任何一次的离别,它那么深刻,那么持久。
某个午后,和妈妈聊起去世多年的姥姥姥爷,向来内敛持重、理性克制的妈妈掩不住一脸的苍凉,我明白那是至亲离别在生命里留下的痕迹。
父母在时,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时,人生只剩归途。
离别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时光之河奔涌向前,我们被一路裹挟而下,从涓涓的清溪,到奔涌的大江,最后奔向宽广的大海。
人生的最后一次离别是与这个世界的告别。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那一刻的到来,一百万个可能,当然也仅仅是可能,纸上谈兵罢了。
人生是一场没有彩排的演出,怎会让你来一次有预演的谢幕?
这样说来,其实,我们经历的每一次离别都是命中注定而且独一无二的。感恩并且珍惜每一刻在一起的时光,当离别到来尽量少一分遗憾。
离别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直到我们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下课铃声才会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