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尸(下)
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嫣然有些犹豫。她迫不及待的回家就是为了要强行撕开沐兰心上那结了痂的伤口,让它再次流血,剧烈的疼痛。要让沐兰知道是她的自私、任性毁了这个家。
然而现在她却胆怯了,那扇门仿佛坟墓前的石碑样冷峻的跟嫣然对峙着,甚至能闻到门后飘来似有若无的腐臭味。自从父亲死后,沐兰就越来越邋遢。
颓丧的回到自己房间,嫣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不断膨胀的思绪挤压着她的肋骨,使她的胸膛剧烈的疼痛。
曾经沐兰是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妈妈。嫣然觉得全天下的妈妈加在一块也没有沐兰好。十多岁时嫣然还必须枕着沐兰的胳膊才能睡着,沐兰有时故意嘲笑她,却整晚保持一个姿势不变。
时间是个无耻的小偷,在不易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偷走了所有的温馨和柔情。高中时嫣然总能收到男孩的卡片、小纸条,里面无非是一些爱慕之类的话。嫣然统统不做理会,看完随手夹在日记本里。
有天嫣然回到家看见沐兰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见她进来把手里的罪证啪的朝她脸上摔去:“我跟你爸辛辛苦苦的送你去上学,你却尽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才多大呀?对得起我们吗?”
她那憎恨、厌恶的表情,仿佛嫣然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嫣然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最让她无法接受的不是那些羞辱性的话,而是沐兰侵犯自己的隐私。
“你凭什么偷偷看我的日记?凭什么看我的日记?”
她脸涨得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向着猎物扑上去,被父亲拦腰抱住还不停的挣扎嘶吼。
“我是你妈,你的东西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就算你是我妈也没资格践踏我的尊严,我讨厌你这个自私刻薄的人,我恨死你了——”
虽然后来沐兰向嫣然道歉,但是感情一旦有了裂隙,就再也没法恢复到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了。从此嫣然处处和沐兰作对,乐此不疲的抓住一切机会报复她。为此甚至无心学习,勉强考了本地的一个普通大学。
嫣然把一生经历的所有不顺遂都归咎于沐兰,她原本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却被这个刻薄狂妄的女人搞砸了。至今回忆起往事仍然让人怒不可遏。
转天下午嫣然意外的收到了公司的解聘书,她据理力争,人事经理却说:“解聘书是丁总授意的,至于什么原因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丁鹏竟然这么卑鄙,嫣然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低头示弱,必须讨回公道。丁鹏正在跟几个项目经理讨论问题,看到嫣然执拗的表情知道不能轻易打发,只好先让几个人回避一下。
“你凭什么辞退我?”
丁鹏揉了揉额角,仿佛嫣然的问题让她很头痛。
“嫣然,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有些话我不妨直说。之前我对你确实很有好感,但有些事是你情我愿的,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勉强,没必要让家里人跟着瞎掺和。”
原来如此,不用丁鹏再多说什么,嫣然也能想到想到发生了什么。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
还没等嫣然去找那个罪魁祸首兴师问罪,她的电话倒先打来了。
“李嫣然是吗?我是市一院肿瘤科的王医生,请你马上来医院一趟。”嫣然满腔怒火和委屈被陌生的声音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未免太戏剧化了。
王医生把沐兰的病例交给嫣然,随后带她来到一间病房。沐兰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嫣然第一次觉得她瘦的可怜。
“子宫癌,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患者下午三点半自行到医院就诊,当时状况已非常危急。由于长期精神压力过大,患者情绪极不稳定。她昏迷前表示自己已经安排好后事,但作为医院方面来讲必须通知亲属,否则有些事情处理起来比较棘手。”
“你们为什么不对她进行抢救治疗?”嫣然木木的听着,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些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患者几年前确诊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如今她的内脏几乎全部黏连坏死,现在几乎相当于一具活尸。治疗毫无意义,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这么多年为了省下昂贵的治疗费用,沐兰仅靠服用吗啡止痛,以极大的毅力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那股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巨大力量,自然是对女儿的牵挂。
嫣然终于打开了那扇门,里面只有几件必需品。她在床上坐下,拿出沐兰的遗书再看一遍。沐兰把每件事都做了妥帖安排,尽量不给嫣然留一丝麻烦。
枕头旁有本旧笔记本,嫣然翻开发现那是小时候母亲送给她的留言簿。
最开始是嫣然稚嫩的笔迹,写着天马行空的幻想以及对沐兰浓烈的爱意。越往后的文字越淡漠,逐渐成了敷衍。最后,就只剩下沐兰自己的笔迹了。她为自己过于急躁而反省,担心不能在有生之年教会嫣然独立,每篇都是对女儿的愧疚和不舍。
最后一页,她忍着巨大的疼痛歪歪扭扭写下:“女儿,这辈子妈妈能给你的太少了,对不起!!!”
嫣然攥紧那本几乎被翻烂、每页都被泪水洇湿的笔记本,感到内心深处什么东西悄然复苏。她怎么没早点察觉到,此刻那躺在病床上忍受痛苦濒临死亡的人,爱她至深。
嫣然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