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罗小姐
罗小姐适合娶回家，扫地，做饭，养孩子。
她最大的兴趣是做饭，任何类型的饭菜都愿尝试去做，所以往往喂饱了我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闲人。我想，任何一个想成家的男人遇到罗小姐这样的人，便是上辈子祖坟都埋对了。
然而，罗小姐今年二十六，仍然单身。身边不缺花花绿绿的男生，也不缺男朋友，只缺一个丈夫。大多数男生都是走马观花，半路夭折！
我和罗小姐认识也快十年了，说也奇怪。我的性子很慢热，也少言少语，罗小姐自来熟，深谙人情世故，有着一套让人羡慕的人际交往方式，偏偏与我这样性子的人成了老相识。
这便要说起高中的时候，因辣条结缘。世上人可辜负，情亦能舍弃，只唯美食不可辜负。
高中的晚自习都是晚上十点钟才放学，我与罗小姐总能踩着月色，一人叼一包辣条悠闲地回家，有时会说说今天的试卷还没写完，有时会聊聊八卦，感觉能让人撑过高三的东西并不多。我和罗小姐，就是这样一起挨过了最热的补课和最冷的寒冬。
一开始，我其实不大喜欢罗小姐这样的，她太跳脱了，爱笑，说话嗓门大，身边还都是些男闺蜜。每次课堂上，总能听见她跟前前后后的同学哄笑一团。一会儿说这个男生长得帅，一会儿又说那个男生有个性，罗小姐早熟，尤其是在感情上。
与她交情日渐深厚后，对罗小姐的看法也大为改观，可能跟她长期满足我的口腹之欲有关。
每个周末，我们一群人总去罗小姐家蹭饭。不是韩国泡菜豆腐汤和烤肉包菜，就是牛排红酒配甜点，再不就是火锅涮牛羊肉扎啤酒，当然也有中式川菜系列吃法。
我想，收买一个人的心其实也不难。尤其像我这样，肚子里有几两肉，眼睛里看谁都多了几分欢喜。我想，我要是个男的，定娶罗小姐回家，管他中年以后是否肠肥肚圆呢？
大学毕业后，罗小姐顺利进入银行，干了跟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银行行长老杨很喜欢罗小姐这样的，工作有热情，又不抱怨，逢人一脸笑，工作上的大小事，都低得下身子，也不眼高手低，从前台门口引导员，到窗口业务员，再到大厅主任，罗小姐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
单位总传来风言风语，刚上班几年那？就能混个主任当当，手段不简单。也有人说，还是走后门来得快。
谣言没有不透风的墙，罗小姐知道后很生气。单位一些人劝她，怎么也要撕烂嚼舌根人的嘴，又道她是个好脾气，从来不会动粗。罗小姐笑笑，自己哪是个好脾气？也想跟舔着脸不干活的长舌妇，撕扯一番。如此以来，又显得泼妇，况且刚刚晋升主任，事情闹大后，还是自己最吃亏。
几年过去，工作上的事情还算顺风顺水，就是感情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
围绕在罗小姐身边的男生很多，只是到了年龄，想有个安稳的家。每每提起结婚的事情，那些人东推西推，找不到一个硬茬的人，强硬地说：“我想娶你！”
男生不硬气，罗小姐却是个硬气的。斩断关系，提出分手，删除联系，跟那些只想谈恋爱的男朋友断了关系。
我笑着问罗小姐：“干嘛这么绝情？谈谈恋爱，留个备胎不好么？”
罗小姐严肃道：“二十岁的小姑娘才谈恋爱，如今二十六七了，我只想结婚有个家。”
我说：“老罗，老罗，干脆以后叫你老罗好了。”实在想不通她，年轻的身体，住了一颗七老八十的心。
没有合适的人，罗小姐就一直单着，着急有一个家，也不想随意成家！
眼看又过了一年，跨年晚上，我们一家人正收拾餐桌，躺在沙发上看晚会，罗小姐打来了电话，邀请我们去楼顶烤肉。
我惊叹道：“你没回家么？”
电话那边没声音了，过了好久才听到：“我不想回去！就想和你们一起跨年”。
我感觉她怪怪的，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又道：“我回家了，要不然你来我家吧？也不远，我让小白过来接你。”
罗小姐笑了笑：“算了，你是没口福了，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楼顶上吃烤肉喝啤酒，多美的景。”
挂掉电话后，我推开窗户，果真下雪了，外面一片雪白，落下来的雪花从天上散落下来，在路边昏黄的灯光里下染上了金色，这种夜晚，景色确实美。
小白站在餐桌前道：“你傻站着干什么？不冷么？”
我没关窗户，拢了拢衣服，笑着转过身帮忙拿水果。
收假后，我约罗小姐出去吃饭，她穿了件白色呢子大衣，踩着高跟鞋，在远处挥手，笑起来的面庞，特别像冬天里明媚的一缕阳光。
饭桌上，我推给她一个盒子，笑道：“我可没忘记跨年是你的生日哦，这是之前就买好了。”
罗小姐站起来，兴奋地拿过盒子：“谢谢啦！就知道你没忘。”我见她笑得合不拢嘴，这不还是那个罗小姐么！
因为十年的交情，罗小姐时常来我家做客，我爸妈十分喜欢她，她一来也闲不住，不是帮忙做饭，就是帮忙洗碗，嘴巴甜，跟我爸妈聊天时总能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我妈常说，要有罗小姐这样的儿媳妇，哪家都享福啰！
罗小姐笑着说，不能当儿媳妇，可以做干女儿，之后便一直干妈干妈这样叫着。
很多次，罗小姐总冷不丁冒出一句：“茵茵，我多羡慕你啊！”
看着她的脸，我打趣道：“别着急，好的都在后面留着呢！”
她笑了笑：“嗯，可能是太孤单了吧！”
乍暖还寒，罗小姐遇到自己的意中人了，那人是名消防员。
年初银行系统软件要上线，总局测试系统总喜欢在凌晨开始，需要有人值班。罗小姐打发大厅柜台人员都回去了，年底到年初，真是一天都没消停过。
半夜一点，终于完成最后一批测试，罗小姐头重脚轻，回到家，钥匙一遍一遍插进锁扣，门打不开了。
求助无门，半夜也没有地方可去。最后拨通了110，还是第一次拨通报警电话。对方说，这事暂时不归警方处理，需要去求助消防队。又拨通消防队的电话，一会儿来了几个消防员，这时的罗小姐冻得上下嘴巴直磕巴，说起话来，只听见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其中一名消防员脱了厚棉服给罗小姐披上，折腾了一个小时，也没打开门，后来，直接踹烂了门锁。最后，罗小姐还是没在家里住，消防员开车把她送到酒店住了一晚。
再后来，那个借她衣服的男生，罗小姐穷追猛打地追了人家几个月。
“你确定？不至于以身相许吧？”我很怀疑这是她意气用事。
“不是，我认真的，冰天雪地里，别人就给了你一根火柴，可感觉全身都温暖了起来。”
我觉得，她说的话太玄妙，无意之举，成了她的太阳。毕竟也就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别弄得剃头挑子一头热。
罗小姐的感情是热烈的，就如她做事情，就如她的为人，干脆热烈。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哪有女子追不上的男人，何况还是个漂亮女人。
不久后，他们一起挤在罗小姐的出租屋里，过起了二人世界，罗小姐真当自己是个贤妻。一日三餐，收拾屋子，打扫卫生，将整个房间装扮得很有生活气息。阳台上种满了蓝色绣球花，一大朵一大朵，开得热烈奔放，整个屋里添了温暖和活力。
在一起吃过几顿饭，罗小姐老叫他肖肖。一声一声，轻言细语，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笑她：“捏着嗓子说话，不好受吧？”
她瞪眼回我，接着眼角的一颗痣也翘到眼尾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有一天，她突然给我发消息：想跟肖肖求婚！
我错愕，怎么不是他跟你求婚？
她打断我，都什么年代了？不见得都是男人求婚啊！再说，我想有个家了。
求婚场面是罗小姐亲自布置的，又是大朵大朵的绣球花，蓝色，开得很旺盛。
花枝上写着卡片：“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二十七岁的罗小姐遇到了自己的良人！她一个性子直接的人，突然用起了酸溜溜的诗句，含蓄深沉，果真恋爱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一个月后的晚上，我在单位加班到很晚了，小白开车过来接我。我想他差不多快到了，就急匆匆关门下楼，走到楼梯口手机响了。是罗小姐打电话过来了，对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罗小姐喝醉了，吵着要给朋友打电话。
小白的车刚一停下，我急忙打开车门说：“走，去金兰酒店。”
小白一头雾水，我只道让他开车，去接罗小姐。
我们赶到酒店时，陪在罗小姐身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酒店大厅休息区，我见她脸色通红，靠在沙发上。
对面男人走过来，连忙说：“你是茵茵吧？我是她领导杨叔华。”
我答道：“是的，我是她朋友，谢谢你照顾！”
杨叔华笑笑道：“今天上面领导来视察，见她一女的，死活要灌她酒！”
我一直深知工作场面上，酒场就如战场，也如名利场，所有的工作离了酒，好像成不了。一看这位杨领导，倒清醒得很，也就明白了几分。
掺过烂醉如泥的罗小姐，跟她领导打了招呼告别。
走在路上，罗小姐一会要吐一会要吐，路上折腾了好几回。
小白说：“她男朋友怎么没来接她？这深更半夜！”
我也想过，可能是工作原因吧！送她回到家后，顺路买的解酒药喂她吃下，才让她睡过去。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嘴里嘟嘟啷啷叫：“妈妈，妈妈！”可能就是想妈妈了吧！只是我知道的是，她妈妈在她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罗小姐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妈妈。
第二天中午，她打了电话过来：“茵茵，谢谢你哦”！电话那头一边笑一边直呼自己头疼，怨怼昨天直属领导，就是故意想灌她酒，还冲她手脚不干净，色眯眯的样子让她作呕。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撂倒算了，眼不见为净！结果那个领导，喝酒不直爽，酒杯里总留一层底，最后放翻了那个肥头大耳的领导，自己也烂醉如泥。
我讥讽她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干了！”
她笑了：“是，是，我现在头都要裂开了，以后再喝酒，我就是汪汪！”
被她逗得一乐，刚才想起来要问的事情，怎么也想不来了。
五一放假的时候，罗小姐约我们出去野餐，她叫了几个同事，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郊外野餐。她准备了饭团，寿司，卤菜，糕点，真佩服她有耐心准备这些，真是贤惠，适合娶回家。
她说：“茵茵，你以后有孩子了，我帮你带孩子吧！我最喜欢小孩了！绝对能喂养成小嘟嘟！”
我说：“你自己生一个不就好了，你和肖肖也快了！干嘛只催我！”
一瞬间，我察觉到她眼底有些许落寞，立马又不见了，抬头笑着：“不，我要生两个，能做个伴！”
下午回去，她吵着要去我家，看看我父母，我想起来，那次醉酒的时候，她嘴里念叨的是她妈妈，便也随她回了趟家。
她一句一句干妈，干妈叫着，我妈笑得满脸皱纹都明显了起来，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亲生的。
晚上，她赖着不走，非要住一晚，说是就喜欢我们家的氛围，有一个家的样子。
夜里，我问她：“老罗，老罗，你和肖肖日子选好了没有？”
她顿了很久，没有答话，我只当是睡着了吧。
过了一会儿，旁边传来轻声：“我和肖肖分手了！”
难怪好久没见他了，好几次，罗小姐都说他出差了，我也没有细问。
但我性格敏感，总隐隐约约觉察，她和肖肖之间肯定有问题。
“是他不愿意结婚成家了？”我翻过身来，试探性问道。
“茵茵，你会不会嫌弃我这种人？”她背着我，沉默了好久。
“怎么会？你知道我性格，脸上藏不住不喜欢的人或事。”我觉得她问得没有缘由。
“可他妈妈不喜欢！”她苦笑了一声。
“为什么？”我很惊讶。
“你知道我家，家庭关系复杂，父母离异，奶奶总说是我母亲出轨，因为她最不喜欢我母亲。”她继续道。
我知道她家庭不完整，父母离异，她一直跟妈妈在一起，直到初中时候，妈妈去世，爸爸才把她领回家去。
“我以前害怕回家，因为我奶奶总说我妈妈偷人，什么脏话都说得出口，就是因为她不喜欢我妈妈，连带着也不喜欢我。”
“爸爸重新再娶以后，又生了个弟弟，奶奶超级高兴，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我爸爸是个懦弱的男人，凡事都依着我奶奶，说不出一句轻重话。”
“要不是妈妈死了，爸爸是唯一监护人，估计我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突然明白了，罗小姐每一次说：“茵茵，我真羡慕你！”原来她不是羡慕我和小白，她羡慕的是我有个完整的家。
我伸出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可以这样说，我一个在完整家庭里长大的人，不懂这种痛苦，但是一想到，父母离我远去，心就裂开了一个口子，这种痛是不是就是这样。
罗小姐拍了拍我的手，转为笑意：“我习惯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让我有点心疼， 认识十几年，我从未见过罗小姐哭，或是流眼泪，她好像总是笑，笑声很大。多希望她能哭一场，给我一个拥抱她的机会。
“茵茵，你借我点钱吧！我妈死的时候不体面，她那些亲戚早就没有联系了，安葬都是别人救济，我想给她重新买块舒适的地睡觉。”
我答应：“好！”罗小姐从来没有开口向我借过钱，她工资一直很可观，经济自给自足。
我没有继续问她和肖肖的事情。罗小姐性子直来直往，对家有执念，但又不会重蹈覆辙，她追肖肖的时候有多认真，分手离开的时候就有多决绝。
我讶异的是，肖肖没有一点点挽留么？现在这个社会，不是包办婚姻，父母意愿并不能阻止儿女，我觉得肖肖还是有问题。
小白老说我，一天心思都在探究别人八卦上，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罗小姐不告诉你，自有不告诉你的道理，她分手肯定也有分手的道理。
一天，我和小白在商场买东西，碰到了罗小姐同事，那个同事说罗小姐请了一个月假，大厅缺了她，感觉乱了套，没有个主张。
我笑笑，因为我知道，她去外市了。她和妈妈之前住在外地，去世的时候也在外地，当时她也就12岁左右。
那个同事问我，罗小姐是不是和肖肖闹了矛盾？前一段时间里，一个自称肖肖母亲的女人隔三差五来找罗小姐，两人脸色都不好。
我没想到，肖肖母亲竟然会闹到单位来，果真是个不好惹的善茬，长痛不如短痛，以后结了婚，生活也会特别艰难。
我给小白说，这种情况，多半是男方没有平衡好关系，男方要是懂得处理，家庭关系也算融洽，所以我觉得肖肖要是理解罗小姐，也不会让他母亲闹到单位来。
小白说我太武断，都不了解情况，就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了。
我正生气，觉得他老喜欢和我抬杠，顺着我的意思迎合一下不行么。
他反驳说，我说不过他，就要拿情感绑架，不再讲道理。最后还说，为了外人的事情，我们俩也没有必要吵架。
他越说我越生气，因为她妈妈就一直因为我俩暂时不要孩子，背后说过我好几次，他每次就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正愁没地方发泄，今天有了由头，正要发作，突然头晕目眩，胃里翻腾，全身出了冷汗。
他见我脸色不对，赶紧扶住我，稍微坐定一会儿，从卧室找了一件衣服披上，要去地库开车到医院。
我说他大惊小怪，都是被他气成这样了。他说，不管怎样，去医院看看。
折腾了几个小时，回去的路上我一声不吭，小白特别高兴。趁我去厕所的时候，就赶紧给他妈妈打电话，说我怀孕了，一个多月。
真的是越来越气，这下正中她妈妈的下怀，我也懒得搭理他，径直回卧室睡觉去了。
罗小姐回来了，听说我怀孕了，直接奔到我们家，我见她脸色憔悴，可比小白还高兴，又是炖汤，又是买婴儿用品。我笑她是不是糊涂了，这会儿孩子还绿豆大小，用不着。
她说：“那不行，早准备早打算。”说起来，就翻看婴幼儿用品。
因为怀孕的事情，我妊娠反应明显，天天呕酸水，折腾的够呛，真是打死只生一个。除了上下班，再也没有在外头吃过饭了，小白每天回来很早，陪我散步。罗小姐隔三差五就来看我，每次都换着花样做一些孕妇餐送来。
因为夜里睡得不好，老是被吵醒。一天夜里，看见外面火光一片，烟雾缭绕。我拍了拍小白，让他赶紧起来，等我俩穿好衣服，整栋楼都冒着青烟，好像是从楼上跑出来的，外面警车，消防车响了，一批批消防员冲进大楼，疏散人群。
兵荒马乱的夜里，整栋楼的住户都惊醒了往楼下跑，一夜惊魂。火灭了好几个小时，幸亏发现得早，火势没有蔓延，但是楼上那个空巢老人，因为吸浓烟过度，被送进医院抢救，想想都是心惊肉跳。
最让我意外的是，救灾救火的时候我看见了熟人，肖肖，那个罗小姐快要结婚的对象。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送我们转移到安全地方后，就去抢险。
第二天，我又在楼下遇到了他。他们继续调查起火源头，他见我，连忙走过来。
肖肖： “估计，你们要换地方住一段时间了，还是烧毁不少东西，还要继续调查。”
我：“人都没事吧？什么原因导致起火的？”
肖肖：“起火原因还在调查，今天早上医院来了消息，那个老人没抢救过来！”
我脑袋咣当一声，有些发懵，人命如草芥，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说没就没了。
他见我发愣，让我赶紧回去，我还踌躇想问问他和罗小姐的事，这会儿不知怎么开口。
他分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略显试探性问我：“她还好吧？”
我看着他的脸，这一刻又有点讥讽，故意说：“好着的！”
他讪讪点头：“那就好，我也不知道我妈去找她，其实我妈也希望我俩好。”
我怔住了，不就是他妈妈反对，罗小姐才分手，他妈怎么会希望他俩好呢？
大脑正在飞速运转，还有什么是罗小姐没告诉我的么？我想把事情弄清楚，还想再质问肖肖。
远处，肖肖的队员在招手，让他赶紧归队，回单位还要汇报情况。
肖肖走后，我脑子里更乱了。我跟罗小姐认识这么久，她不会骗我，可直觉却让我怀疑是罗小姐骗了我。
我回去跟小白说这个事情，小白说我太操心了，罗小姐那样敞亮，直肠子的人怎么会说假话。
所以，她每次来我家里，话到嘴边了，我问不出口。我们俩太熟悉了，怕有些疑问说出来，反倒尴尬。
我肚子越来越大了，十月份的时候就已经6个多月了。罗小姐约我要去逛母婴店，说是给干女儿准备衣物。我说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她神秘一笑，我猜的，是个女儿就应该当个公主来养。
她感情的疑云，她不提及，我便不好问。
下班了，我给小白打了声招呼，就去罗小姐银行找她。
看见银行门口堆满了人，分明也不是办理业务排队的人，就是一堆人乱哄哄地挤在一起。
我走进才看见，那次送罗小姐的领导，叫杨叔华，正和一个女人纠缠，那女人嗓门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吵什么，罗小姐正被同事们推搡着回办公室。
估计又是和顾客发生了什么口角之争。上次，我们单位就是这样，一个来办理业务的人，和工作人员发生冲突，还要录视频，发到网上。
罗小姐这么聪明的人，处理这种事情颇有一套，怎么无端和顾客发生了冲突。门口堆满了人，我身子不便，实在挤不进去。
给罗小姐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有人接。还是她同事看见我，才脱开身出来，一双眼睛颇有意味地看着我，弄得我不明所以。
她拉着我来到偏的地方。
我问她：“罗小姐没事吧，给她打电话也没有接。”
她开口：“你不知道，刚才那人是杨行长的老婆。”
我错愕：“他们家吵架的事情，还闹到这来么？”
那同事小声道：“离婚了。”
原来还是家事，果真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会成为一个青涩害羞的少女，也会成为了一个不顾脸面的泼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想到会撕破脸皮成如此境地，我没有心思探究别人的家事，就想看看罗小姐有没有事。
我问：“罗小姐呢？能不能帮忙叫她一声？我在外面等她。”
那同事：“罗小姐这会儿不敢出来，没见她老婆正在门口堵门么？”
“绕来绕去，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我继续问。
“你不知道，她老婆说杨行长和罗小姐有私情！”
红口白牙，一句话，震得我脑袋晕眩，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撑着玻璃窗，站了好久，我反驳道：“怎么可能？”
那同事连连应答：“对呀！你不知道，前一段时间，有几个人在背后议论纷纷，都在说他俩有事。”
这个社会，总有谣言能让人置身于水深火热之间，我想直接见罗小姐，让她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会儿电话过来了，声音很淡：“茵茵，你先回去！我今天不能陪着你了。”
我安慰她：“不要太困扰，都是些嚼舌根的人。”我虽然这样说，其实更想跑去撕烂嚼舌根人的嘴巴。
电话那头回答：“好，谢谢你！”
回家后，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小白，小白说，单位之间要是没点八卦味道，重复繁琐的生活缺了点调味剂。可是我实在生气，这么狗血胡扯的事情，偏偏安到罗小姐身上，她多骄傲直爽的人。
过了几日，我约罗小姐出去，顺便再安慰安慰她。
罗小姐站在对面马路上挥手，不知道为何，有一瞬间，我感觉她明媚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
我问她：“单位那些风言风语，你别当真。”
我一出口她就笑了。
我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安慰她，她却开口笑得让我不知所以然，我干瞪着眼，又问：“你还笑得出来？”
她一把抱住我的腰，笑笑：“茵茵，我没当回事，他们都离婚了，我又不是第三者。”
等等，我有点理不清楚了，这话的意思是，那些流言是真的？还有她和那个杨行长在一起了？那她和肖肖分手也是因为这个么？一连串的问题，在我心里打了结，我突然觉得眼前的罗小姐，我快不认识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你说真的？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和肖肖分手？”
她也看着我：“我认真的，我和肖肖不合适。”
我理解不了她，肖肖是她花了几个月，穷追猛打追回来的，还有蓝色绣球花的求婚场景，一幕一幕，就在眼前。现在，就一句不合适，把之前的一切抹杀得干干净净。她一直也不是个花心滥情的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弄得我不得其解。
我叹了口气：“为什么是杨？他看起来有40多岁吧？”
她拉着我的胳膊：“43，比我大15岁！他需要家，我也需要家，他还成熟，是个钻石王老五啊！”
我有点生气，说实话，为什么要这样，好好的婚不结，反手找了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离异男人，而且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我们之间的秘密已经这么多了吗？
结果，我和罗小姐闹得有点不欢而散，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给我的惊喜太多了，一时之间让我缓不过神来。
那个杨行长，我见过两次，中年男人，穿着精神。我不知道罗小姐是种了什么降头，我有点怀疑是不是杨行长，她才跟肖肖分手，那杨行长和前妻离婚，是不是也因为罗小姐的插足呢？
小白说莫论别人是非，像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了，也就我接受不了。
罗小姐有一个多月没来我家了，也没有跟我联系。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比不上一个男人么？真是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小白说，你要是想见她，就找个台阶下，不然，这样下去感情就淡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有意无意从罗小姐银行路过，不管是办事，还是闲逛，可是我再没见过罗小姐。
终有一天，我忍不住走了进去，找她同事想问问情况。那同事见我大着肚子，忙把我叫进去，我看大厅主任位置换了人。
从同事嘴里，我才知道，上次杨行长前妻来闹的事情，被有心人拍了视频，上传网上了。上级为了舆论影响，把罗小姐下放至基层支行营业部，杨行长也停职了。
她从来不给我说这些，这件事情应该在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可她为什么还是没告诉我。我生不起气来，反倒有点难过了，我们之间竟然如此生分。
打开手机，编辑好信息又删除，拨通电话又挂断，我在房间里，反反复复走了几个来回。
终于拨通了电话，因为我想好好问明白，她到底为何要瞒着我。
响了好久，没人接通。我正准备挂掉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我听出来了，是杨行长，他俩还在一起？
杨行长：“稍等一下，她还在休息！”
我哦了一声想挂掉，听到对面传来一句：“茵茵，最近好么？”
我突然有点想流泪，这一刻，我才知道我不想失去罗小姐这个朋友。
我：“我很好，你下放支行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小姐：“我想上次，因为这个事情你就不高兴，就不想再给你说了。”
我想骂她：“我虽然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十几年的情感，不是么？”
罗小姐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想见她一面。她拒绝了，说在外面出差，还得过一段时间，等回来就来看我。
打了这个电话，我心里稍微有点安慰，但是又有点不安，说不清是为什么？
我的肚子大了，走路都不方便，脚肿得要穿43码的拖鞋。天气越来越冷，穿得也厚实，行走更加不方便了。
好冷啊，小白说看样子要下雪了，是啊，今年冬天还没有第一场雪呢！去年冬天第一场雪，是在跨年，那时罗小姐叫我们去楼顶烧烤。
晚上，我推开窗户，果然天空飘雪了，一大片一大片洒落下来，地上积了厚厚的雪，白茫茫的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不知道谁家的一只狗跑到路上，在雪地里蹦来蹦去，像是撒着欢儿。突然，一辆轿车车轮打滑，撞到路灯杆子上，车子被撞飞回去，正好压到那只狗。我心揪成一团，跳得飞快，看见白色雪地里，流淌出几条血河，特别扎眼。我胃里一顿翻腾，随手关了窗户，满脑子里都是那片猩红。
夜间，肚子有点疼痛，起身来看，发现有点见红了，我没敢把看见车祸的事情告诉小白，想可能是被吓到了。第二天早上去医院，医生让我静养，放松心态，不用害怕。
请假了一个星期，在家养了一周。
有一天，我在穿衣服，听见电话响了，喊小白接电话，半天没有回应，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拿手机。
是罗小姐打来了，看来她回来了，我十分高兴。接通电话，是杨行长的声音，对方一字一句的说：“你能来一趟么？罗小姐快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我一度觉得是不是打错了电话，杨叔华继续说罗小姐跳楼了，情况不好。
我站立不住，背撞到桌上，手机哐当掉到地上。我感觉雪地里那一片猩红，离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醒目。
第二天， 我醒来的时候，女儿出生了，因为早产原因，被放在保温箱里，还要观察情况。
小白说，你吓死人了！父母也在我身边，见我醒来，焦急的脸色也稍微好转，我感觉妈妈哭过。
可想起罗小姐，我心痛到无以复加，嗓子发不出声音，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身上的痛麻木了，可这种心痛，有没有麻醉剂？
“茵茵，真羡慕你啊！”我想罗小姐母亲如果还在，肯定会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我就知道是女儿，女儿要当公主养！”她说的没错，我果真生了个女儿。
妈妈见我泪流满脸，拍着我的胳膊说：“孩子没事，别哭了伤身体，也不要害怕，我们在这陪你。”
他们不知道，我是在为罗小姐哭泣，罗小姐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跳楼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
过了一个星期，我试着下地，身体还是痛，女儿还在保温室待着。我打电话给罗小姐手机号，竟然还是杨行长接的电话。
杨行长特别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害你早产！”
我默默开口质问：“她为什么要跳楼？是不是因为你？”
杨行长：“不是，她生病了，之前已经动过一次手术，本来想着要恢复好了，可又复发了，每天疼得死去活来。”
我根本不信他的话：“她那么阳光健康，爱笑的一个人怎么会得病？”
杨行长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是啊！是遗传病，她妈妈得过。”
我身体又开始痛，心也开始绞痛。她妈妈去世那么早，可能真的是因为病，我从来没问过，怕揭她伤疤。
出院一个月后， 小白说我自从女儿出世后便心事重重，一度以为我得了产后抑郁症，千方百计想让我去见心理医生。我自知，我得了心病，因为罗小姐那还有很多疑问。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联系了杨叔华，不愿意提及罗小姐后事的我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他。
他说，联系过她父亲，也就来看了一眼就走了。我能想象到一个冷冰冰父亲的形象，跟女儿之间有一道鸿沟，隔绝了血缘亲情，罗小姐也自毕业后没回过她父亲的家。
杨叔华告诉我，罗小姐埋在她母亲旁边，如果我愿意去，可以去看看。
还有，她留下了东西给我，请我有时间再联系他。
穿上厚厚的衣服准备出门，下了几天的雪也停了。我踩着积雪走进陵园，空气特别安静，我的心也如天气一样，冰冷刺骨。
爬了一段距离，我才看到罗小姐的陵墓，遗照上的笑容特别灿烂。第一次，我觉得她很安静，安静地让我害怕。我心里有那么多疑问，想亲自问她，可她却不会回答了。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怎么了，我眼泪又出来了，流出来时是热的，在脸颊时就变得刺骨。
我转头看了看她妈妈的陵墓，那张照片的笑脸和罗小姐好像。
我听见旁边踩着雪发出来咯吱咯吱的的声音，泪眼朦胧看过来，是肖肖。
肖肖见我，径直捧着一大束蓝色绣球花，放在墓前。
他说，罗小姐最喜欢蓝色绣球花了，以前送她玫瑰花，罗小姐直言不喜欢，就喜欢绣球花，因为她妈妈以前种了满屋都是。
我一直以为罗小姐种绣球花，是因为肖肖，原来她是因为她妈妈。
那大朵大朵的绣球花，虽然热烈好看，我却总能看出一种忧郁深沉的悲伤，不如罗小姐的性格阳光。
肖肖说，他妈妈很喜欢罗小姐，说娶了罗小姐回家，真是家里祖坟埋对了。
肖肖苦笑一下，我就没有福气。她说分手的时候，我不同意，可她太绝决了。那个领导，是我没有他成熟，没有他有钱么？还有为什么想不开要自杀呢？
他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从墓地回来，我联系了杨叔华，他给了我一个信封。
杨叔华：“她给你的，说是欠你的。”
我打开信封，是之前借的钱。里面夹了一张纸条：“茵茵，你会原谅我！”
杨叔华：“她说之前欠你的，之前给她母亲迁墓地时，她就在旁边为自己买了一块，说总有一天会用上。”
我：“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病况了么？”
杨叔华：“是啊，她妈妈也是跳楼而死，她当时就在旁边，血流了满地都是，没有亲人帮她。”
杨叔华：“她觉得看见亲人死去，太痛苦了，所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为什么要自杀，你没有阻止她么？”
杨叔华：“你不知道，她下放基层后基本没有上班了，每天靠药物止痛。后来药物没有作用了，躺在床上，蜷成一团，老感觉看见妈妈。”
杨叔华：“后期，整个人基本都麻木了，不能思考，是在我出去的时候，一步步挪到窗户，从八楼跳下去……”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和肖肖分手，只是她骗得我们好惨！
明明是她说了谎，最后还让我们来原谅她，我的眼泪涌出来了，人命如草芥，前一段时间在我面前跟我争吵的人，很快离我而去了。
过年的时候，妈妈抱着女儿嘟嘟出来，他们沉浸在除夕夜的快乐里。而我还想着罗小姐，她多想有个完整的家，想做个贤妻良母，想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晚上，我悄悄在日记本写上：罗小姐，生于岁末，卒于初雪，28岁未满，钟爱蓝色绣球花，寓意团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