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明亮的人》摘录
没有雪的冬天,还有季节的尊严吗?
没有合格的黑夜,也就无所谓真正的黎明。
生计,像一场盯着地面的觅食,盯久了,人的目光会变得像鸡一样短浅、黏稠,体态也因贪婪而臃肿起来。……是我们必须仰望点什么。必须时常提醒自己,让疲倦的视线从物面上移开,从狭窄而琐碎的槽沟里昂起,向上,向着高远,看一看那巍峨与矗立,看一看那自由与辽阔、澄明与纯净…
若每个人都坚持让自己的声音钻出身体,都以不亢不卑的行为和姿态,在天空中传播一种自由气息,这样生活就有望了。
信仰,始终代表一种指向终极的灵魂态势,一种精神奔赴性,一种上升的生存向度。它象征着这样一副情形:希绪弗斯不断地把滚石推向山顶——虚无中超越虚无的努力,绝望中杀死绝望的运动。
高楼大厦夺走了地平线,灰蒙蒙的尘霾,空气中老有油乎乎的腻感,挥之不散的汽油味,即使你捂起了耳朵,也挡不住车流的喇叭,没有旷野远山,没有庄稼地,只有牛角一样粗硬的黑水泥和钢化砖。所有的景色,所有的目击物,皆无施洗过的那种鲜艳和亮泽、那抹蔬菜般的翠绿与寂静…你意识不到一种“新”,察觉不到婴儿醒时的那种清新与好奇,即使你大睁着眼睛,仍觉得在昏沉的睡雾中。
一个人,无论多么新鲜的生命,如果在一个生存点上耽搁太久,就会褪色、发馊、变质。感情就会疲倦,思想和呼吸即遭到压迫,反应迟钝,目光呆滞,想象力如衰草般一天天矮下去…
为何远行,渴望颤栗。
人群是人的坟墓。
即使不能飞翔,即使还要匍匐,也要一厘米一厘米地前行。
痛定思痛,有了这些思考的结果,当我们重返生活时,至少能变得从容一点,超脱一点,少一点势利,少一点俗套,少一点束缚和烦忧…
沧海一粟,云天一埃。人类,不过是个偶然,不过日光和月光下的一群生命蝌蚪,不过是宇宙恩泽下的一条灵性的小溪,背叛了这一本分,才是悲剧的开始。卑微,乃人类最大的美德。或许也是最后的美德。
“死”本身是一种矗立。和“生”一样披覆尊严,它需要访问和垂怜,但拒绝轻薄和廉价的施舍。你须仰望,须心存虔诚和敬意,你脚步要轻,灵魂要诚实,要以生命的名义献上一份寂静、一柱心香……因为那个人,那个与你一样有这头颅、梦想、悲欢、家眷和不尽情思的逝者,你们都是生命,都有着惊人相似的生命共性。假如你实在做不到,无法献出这么多,那唯一的选择即远离,远离别人的不幸,免去打扰人家。一个没有悲痛感的人,对悲剧采取缺席的态度,也算良知了。
只有不为“路”所骗才能去你想到达的地方。人生之路,或有人以先人之经验提醒你哪条路上布满荆棘哪条路又撒满鲜花。你或许因此却步或是欣然前往,却忘了关注路的尽头是否有你想要的风景。人生有轰轰烈烈的权利,但别让一路风尘掩盖了风景。
人生,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余生。
让灵魂从婴儿做起,像童年那样,咬着铅笔,对世界报以纯真,好奇和汹涌的爱意……
我们每一天究竟怎么过的呢?萨特有过一段意味深长却颇为艰难的话:我们沉浸在其中……如果我说我们对它既是不能忍受的,同时又与它相处得不错,你会理解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