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里的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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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灯笼在檐角摇晃时,我总会想起祖母的竹篾刀。那刀身不过三寸,刃口弯成月牙形,在春寒料峭的正月里,总沾着湿润的竹香。她削竹条时,碎屑簌簌落在青布围裙上,像场裹着旧时光的雪。祖母的手艺是巷子里出了名的,她做的灯笼不仅结实耐用,而且样式别致,每年元宵节前,总有不少街坊邻居来请她帮忙。
那时巷子里的灯笼都是自己做的。竹骨撑开春联剩下的红纸,祖父用浆糊粘合接缝,我便举着半干的灯笼满院跑,纸面沁出星星点点的光斑。街坊的灯笼各有千秋:张家的走马灯转着西厢故事,李家的莲花灯瓣尖垂着流苏。最妙的是隔壁画匠扎的鳌山灯,锦鲤跃出纸面时,鳞片上的金箔还在簌簌地闪。每个灯笼都承载着制作者的心血和祝福,它们在元宵夜点亮时,仿佛整个巷子都活了过来。
元宵的清晨总被糯米香唤醒。石臼里刚捣好的元宵粉还带着体温,祖母的手在团子间起落,像揉着满把的云。滚水里浮沉的汤圆会说话——芝麻馅的沉些,桂花糖的轻些。铜勺碰着青瓷碗叮当响,和远处渐近的锣鼓声应和着。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品尝着甜美的汤圆,聊着家常,其乐融融。
入夜后的长街是流动的灯河。孩子们提着兔子灯、金鱼灯逶迤而行,烛火在薄纸后明明灭灭,恍若千百尾游动的萤。舞龙队伍游来时,整条街都跟着翻涌起来。龙珠在头顶划出金线,龙身掠过处,爆竹碎屑和笑声溅得老高。我总被举到父亲肩头,看烛火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粉墙上交织成新的皮影戏。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节日的喜悦和家的温暖。
去年元宵在商场遇见做灯笼的老手艺人。他的摊位挤在电子灯笼中间,竹架上的宫灯依然恪守着六角形制,却新添了蓝牙音箱,播着《青玉案·元夕》的吟唱版。穿汉服的姑娘们举着自拍杆经过,流苏髻间的步摇和LED灯带一起晃眼。我驻足观看,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传统与现代在这里交织,既让人感到新奇,又让人怀念过去。
今晨发现女儿在平板电脑上画灯笼。她独创的"太空灯"拖着离子尾焰,外星兔眼睛是会变色的二极管。但当我把珍藏的竹篾刀递给她时,冰凉的金属让她睁圆了眼睛。刀柄上经年的包浆里,还留着祖母指纹的漩涡。我告诉她,这把刀曾经是祖母用来制作灯笼的工具,它见证了无数个元宵节的欢乐时光。女儿好奇地抚摸着刀身,仿佛能感受到祖母的温度。
暮色初合时,阳台忽然飘来盏孔明灯。女儿扒着栏杆惊呼,看那团暖黄的光颤巍巍攀升,穿过高楼间隙,竟与童年的那轮满月重逢。远处不知谁家庭院传来断续的锣鼓,电子烟花正在天际绽放,而我的掌心,还握着半根未削完的竹条,仿佛握着的是时光的碎片,是祖母的温暖,是岁月的沉淀。
我将那半根竹条放在窗边,让它静静地陪伴着我们,见证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元宵节,每一份欢笑和泪水。每当夜幕降临,灯笼的光芒照亮我们的脸庞,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巷子,回到了祖母的身边。我知道,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这份传统和记忆将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成为我们共同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