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篇  潼关告急

日本人真往潼关来了。

每天的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都会有那么三五个人聚在那里。大家诉说着前方打的是多么激烈，日本人的飞机一天轰炸了多少回。他们不吝啬他们的赞扬，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夸赞着在潼关据守日军的军队。

我们学校有些人放下笔从戎了，有些人热情的学习着。我们工学院原先用来学习的机器设备都留在了北平，如今对着整天的理论知识我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有些人天天扎堆写着小纸条。他们先是在学生中发来发去，后来他们不过瘾了，去街上发。再后来他们去更远的窑洞里发。

早上我无精打采的起来，一如即往的没有去洗漱，井边围着的人太多了。一开始我等他们散了再去洗把脸，后来他们散了我也懒得去了。

一张纸条塞到了我手里，我看了一下。大概是前方在坚守，我们也在坚守。国家的希望在我们每个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我觉得我有些话憋在肚子里好久了，不得不说出来。

“劳驾，这位同学。”说着我把纸条又塞回了他手中。他一脸诧异的瞧着我。我笑了笑。

“敢问，你觉着你这一天到晚的发这些破纸条国家就有希望了？合着，要不我们再来组织游行几次？我说您这些纸还是留着学习用的好。”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刚才还满脸堆笑的，一眨眼就黯然失色了。满脸的疙瘩衬托不出他先前的朝气。

“你觉着满大街等死的那群要饭的会有心思看你的理想和希望？再说他们看得懂么？”他很不满意我的说法，激动的都有些结巴了。“可，可是，总，总有看得懂的吧。”我把脸凑到他的跟前说：“您要真想给他们希望就先让他们把肚子填饱。你可以把你的饭让出来去给他们希望。他们现在的希望就是，来口吃的，别让我们饿死了。”我也很激动，越说嗓门越高。

“小日本儿占了北平，我们有希望。小日本占了太原，合着我们还有希望。现在潼关就要被占了，我们马上就要迁到汉中去了，我们还有希望是吧？合着我们这希望是你给的？还是当兵的给的么？你转过头去看看这满大街的溃兵，全都跟破烂儿似的。你告诉我，我们的希望在哪？要不你拿着枪顶上去？”他再也不说话了，就那么站着，看着我。他哭了，蹲到地上哭了，他哭的很难听，弄的我也很想哭。

我带着一丝的满意和九丝的失落从他身旁走了过去。留下了瞬间哭泣蹲在地上满脸疙瘩的他。我不愿意让他看到其实我也想哭，我憋不住。我走到远处低垂着头，一手顶着墙，一手擦着眼眶。

我身边一些熟悉的面孔不见了，他们真的拿枪顶了上去。有些人走的时候想叫上我，我拒绝了。他们嘲笑我，挖苦我，爆发着对我的失望。又转而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安心学习。我不能做到跟他们一样，我想做点儿什么，可我不想做打劫包子摊的军爷，也不想做这满大街的溃兵。

我每天都抽出时间到街上溜达，跟那些要饭的坐在一起。看西洋镜似的看着车水马龙，溃兵、学生、当官的、要饭的。听要饭的诉说他们以前过的多阔。

很多在大街上游荡的孩子没了父母，很多眼神涣散的中年人妻离子散。他们就这样，端着残破的碗坐在墙角里晒着太阳。很少有路人往他们碗里丢吃的，如果有人丢了马上就会哄抢起来。有些强壮的青年被征兵的卡车带走了，因为有饭吃，老的少的都想上车。每天都有坐在墙角里不动了的，然后被人抬走。我也在心里担忧着，我那留过洋的老爷子会不会也在某一个墙角里蹲着？这种苦，我的母亲怎么受得了！

我把几个孩子拉到没人的角落教他们读三字经，教他们写字。读的好的，写的好的就分馍给他们吃。

还几天就要走了，大家都紧张的收拾着书和器材，又不上课了。我忙里偷闲揣着半张没吃完的馍又上了街。

我绕着大街走了几遍，那几个孩子始终没有出现。中午了，也许要到饭躲到哪里吃独食了吧，又或许找到他们的父母了吧。

一辆军用卡车在狭小的街道上按着喇叭，从我的面前驶过。今天拉走的死人不少，多是些倚在墙角要饭的。我依稀看到了一条耷拉着的小胳膊，那张小手那么熟悉，小孩儿用它在地上写到了"善"字。似乎又一点都不熟悉，从来都没见过。我心里在咯噔，不停的咯噔。我突然口干舌燥，我告诉自己那个不是，真的不是。我看不清了，车走远了。我就那么站着，我告诉自己，刚才那个不是，他躲在角落里吃独食，他找到了父母。太阳很毒，我很热。我用力刮掉脸上的汗狠狠的甩在地上，在厚厚的黄土灰中泛起了几个小黑点。我很累，于是我坐下，把头深深的埋在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