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爱情小说‖连载乡土故事我们的小说

殊途‖第五章 渡口(2)

2018-07-14  本文已影响92人  路小桑

3

在以后的岁月,一行每一天每一刻都盼望着阿家的来信。原来阿家在他的生命里的某一个时间,有着不可或缺的位置。

他在深夜冰冷的月光下给她回信。时间紧迫,字迹潦草。不说过去,不许将来。他写一些自己的心情,写自己劳作过后读的诗。从不透露当下的生活。阿家问他过得怎么样,冷不冷?饿不饿?累不累?他都回答说还好。

他说他出去后一定要找到阿家。

可是后来他迟疑了。

那是第二年的秋天,琴初来看他。

一行告诉我,是琴初花了一笔钱给他请了律师。如果没有律师的辩护,他至少要在里面呆上十年。

“那你知道她的钱是哪里来的吗?”我问一行。

一行说当年琴初离开后又去坐台当小姐,后来被一个常客包养。

听到这里,我的嘴再也无法张开。我不能去质疑她的感情,更不能去评判她的人生。没有谁是真正对的,也没有谁是真正错的。

那年冬天,他给阿家回信,说他出来后会继续呆在拉萨。他在信里没有提到琴初,这是阿家心里最生硬的伤。只是说自己无法适应北京的生活,希望他们有缘再见。

如果你不去找她,那么缘分从何而来?我真的替阿家心疼。我说,一行你知道么,就在收到你信的当天,北京下了一场大雪,阿家差点死在雪中。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倒在京郊的雪地里,冻得已经失去知觉。

他说,在某一刻,他们都是爱过对方的。她爱过的,是她年幼时那个电话里有着成熟声线的男人的声音;他爱过的,是他在空寂无助的囚笼生活里那些字迹斑驳的安慰。

那一年抛下阿家,和琴初离开。生活过得并不如意。琴初已经不做小姐,她和一些人经营皮肉生意。一行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时而低落时而发怒。他们时常发生争吵,争吵的原因各种各样。有时因为一行和别的女人去酒店吃饭,有时抱怨钱花得太多却没有花在她的身上,甚至有时候会因为做菜忘记放盐而相互责备。

几个月后,他和琴初分手。这次两人都显得异常冷静和理智。不合脚的鞋子,穿在脚上只会耽误行程。

之后一行来到昭南。回归到自然宁静的生活。这种朴实的生活让一行感到安定自在。

一行说,阿家是对的。她曾经告诉过他,他们离开北京,一同到这里来。

而今他来了,她又在哪里?他们还回得去吗?

那我们呢?我们还回得去吗?

4

也是那一年,母亲去世。这是我多年来心里过不去的坎。

没有见到她最后一眼。

从接到病危通知到回到北京,仅仅两天时间。母亲便在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我能想到母亲等待我回去的心情,那是多么大的期盼。直到耗尽最后的精力。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华夏大地到处洪水泛滥。如同一次盛大的物竞天择。

还来不及多看几眼,母亲便被推去火化。

她走的那天很美。穿着她生前自己做的夏布刺绣裙,带着精细的妆容。

电视机里不断报道着各地的受灾状况。我跪在母亲的房里,带着无限的愧疚,整理着母亲的遗物。

“南南。”

只有小时候父亲会这样叫我,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父亲进来,同样跪在我的身边,帮我整理。

这些年来,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已经变得苍老憔悴的脸。

“南南。原谅爸爸。”他的脸色苍白,显得眼圈特别黑。我看见他眼里闪烁的泪光。

“原谅?我连自己都不能原谅,怎么去原谅别人?”

“南南。我是爸爸,怎么会是别人?”

我几乎快哭了。这些天已经快要独自流尽所有的泪水。不想让别人看见,更不愿意让眼前的这个父亲看见。

“除了我,你还有阿家,还有别的女人。可是我没有了。我没有妈妈了。我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

“南南。爸爸错了。”

说这些有用吗?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说什么,做什么,已经毫无意义。

我没有让他看见我哭。他已经在老去,头发变得花白,身体消瘦。他的秘书来家里照顾他,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此刻的我,是理解父亲的。我和他拥有同样的心情。但我无法告诉他我会原谅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如同我不会原谅自己一般。

把母亲送回落城。这是她一直想回到的地方。

回到北京后从家里搬了出来。母亲不在了,家似乎也就散了。

5

租了间十多平米的小屋,找了一个餐厅的工作。没有文凭,没有一技之长,割断了与父亲的所有联系。一切从零开始。

那一年,我21岁。

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家从网上收集教程学设计。我需要一个能够让我在北京生存下去的技能。

我似乎用尽全力地工作,没有买过任何化妆品,更不会新添衣服。身上穿的已经是高中时代的旧衣。

后来存够了一笔钱,我报了室内设计的培训班。白天在餐厅打工,晚上坐公交去上课。

就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我遇到了叶山。

他在包里掏零钱,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我过去,顺手给他投了零钱。他微笑着给我说了谢谢,然后低头看到我手里捧着的软件教材和设计资料。

“你也学这个?”他好奇地问我。

“我没什么基础,自个儿瞎学,才报了培训班不久。”

“是么?我大学是学摄影的,后期和设计也略懂,你在学习上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他说一口带有亲切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完,从背包里拿出便签,留了他的电话和名字。

他的个子很高,皮肤很黑,形貌憨厚,站在他的跟前便有一种备受保护的感觉。

与叶山的相遇,如同在气温骤降的凌晨遇见一朵绚丽绽放的昙花。眼前太美,太过梦幻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下班已经快十点,回家收拾,看图,手绘设计。

买了十块钱一包的红双喜。抽完一根烟,学习到深夜。

第二天清晨6点准时起床,吃完简单的早餐继续去餐厅上班。

这种忙碌疲倦的生活方式,能够把人从悲伤自责中拉出来。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沉浸,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伤感。

但我需要有人引领。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太过缓慢。在思考万千后,我决定打电话给叶山。无论他所说的是否真实,试一试总是好的。

那一天已经是凌晨,我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好长的短信。而后又觉得过于突兀,删除后重新编辑。

我问道:“你,睡了吗?”

可是刚想发出去又被我删掉。

我还是拨了他的电话。

电话刚呼了两声就接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

“你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是沈昭南,那天在公交上遇见的。”

“真的是你。我接的时候还想了一下。没事,我都睡得很晚。”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我的话费打完,他又打给我。

叶山说,他在南方的美院学摄影。研究生一毕业就开始北漂,刚来北京几个月。

聊得很投机,不知不觉都到了凌晨两点多。直到他问我第二天是否有事,我才想到自己一大早就要上班。

那一段时间,我一上完课就飞奔着回家。在网上向他请教关于设计的东西。从最简单的绘制,色彩搭配和构成,到空间透视,材质运用。各类问题,从课堂上总结的,自己琢磨不出的,都向他请教。

在这些方面,我觉得叶山简直就是万能的神,而我只是无能的神经病。叶山不但美术功底深厚,软件也是门门通。有时候真的想把他的脑子剖开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那是我生命里最充实的时光。

6

时间拉近了我和叶山的距离。叶山在一家影楼做摄影师。我偶尔会去看他。看他逗小孩笑,看他迅速按下快门,看他给来拍照的情侣指导动作却又尴尬的神情。叶山说,那些北漂的日子,他的压力极大,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想家,想回到那个温暖的南方小城。但是又很有干劲,想闯下自己的一片天。每一个刚走出象牙塔闯荡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都会激情澎湃地为了梦想去拼搏奋斗,然后渐渐地,渐渐地把棱角磨平,留下一片沧桑的面容。

叶山的工作非常忙碌。一边要在影楼里做摄影,一边还接了大量的单子剪辑和修片。但他依然会抽出时间陪我,给我讲一些专业上的东西。因为叶山的影响,我开始系统地学画画、剪辑和修片。这和室内设计其实有很多的相通之处。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叶山可以帮我接到单子。工作渐渐落实,一切都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我辞去了餐厅的工作,一边帮叶山做摄影,一遍学习设计。

叶山是个心思细致的男子。闲暇的时候,我总被他拉着去郊区买新鲜的蔬菜和水果。郊区的东西比市里便宜很多,还能买到很多刚摘出来的蔬菜。有叶山的日子,冰箱总是满满的。

他喜欢做菜。许多时候我去他家拷贝资料,他都会让我留下来吃饭。叶山最拿手的是淮扬菜和川菜。我怕辣,但最爱川菜。每次在叶山家吃饭都被辣得稀里糊涂。

叶山租的房子不大。一厅室加一个小阳台。现在北京已经很难找到这么合适的房子。屋子里凌乱地放着些摄影器材和灯具。用常青藤做了面植物墙,零散地摆着一些小盆栽。米兰,长寿花,吊兰,水养白掌。

吃完饭,我拿着叶山的相机拍摄这些小植物。它们的每一片叶子都非常干净,干净得似乎每天都有人细心地为它们抚去尘埃。我把镜头转向叶山,他弓着背,动作不紧不慢地清洗着碗盘。

我说:“叶山你这么忙养这些小植物有时间照顾吗?还有那一片植物墙。”

“要不,你帮我照顾?”他回过头朝着我灿烂地笑起来。

“我,我只养过绿萝和仙人掌。但它们都牺牲了。”说完我就后悔了。避开了一个尴尬的话题又开始了一个艰难的话题。

我放下了相机,打开叶山的电脑拷贝资料。他的电脑硬盘里装满了他从开始接触摄影到现在做客片的作品。对于一个摄影师来说,以摄影为生本身就有诸多难处。从前拍出自己的思想,而今只能表达别人的思想。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点开图片,放大确认。虽然只是个侧脸,但那个模样早就已经印刻在我的脑海中,我一眼就能认出。不会错的,一定是她。

“阿家。叶山你认识阿家?”

我回过头惊愕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渴望。

“叶山,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你们还有联系么?”

叶山看着我惊愕地表情,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电脑旁。

“你说她么?”

“嗯。”

“没有联系,再也没见过。这已经是六七年前的照片。”

我心里燃烧的希望又再次扑灭了。

照片中的阿家背着巨大的行囊行走在草原上,阳光异常强烈。她转过头,露出笑容灿烂的侧脸。在我的印象中,阿家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此刻我明白,她一定是在寻找一行的路上。

叶山告诉我照片是他的大学室友拍摄的,或许他能帮我问到阿家的消息。

我说算了,已经这么多年了,或许他们早就没有联系了。

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我想见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见她。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