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

今年高考，俺村出了一个985。是个女生，小冉。

我特别高兴~~

小冉爹的意思是，必须得庆祝一下，摆一场，请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吃顿大餐。

屌丝王小二，在名单之列。我爹，也在名单里。按照农村的风俗，我已经跟我爹我娘分过家，两个灶吃饭了。

自然，就是两个独立的家庭单位了。

所以，上礼，上了两份。

细数这些年，俺村走出的大学生，也就那么几个。90年代的时候，我堂哥考上了省重点高校，安徽师范大学，新闻系（或中文系？）。

现在，在省办公厅混得人五人六的。

之后的很多年，村里再也没出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直到朝阳考上了合工大（合肥工业大学），村里才又开始热闹起来。

那年暑假，朝阳牛逼得很。

一问，朝阳，考哪去了？

人家头一昂，手一挥，道，合工大！

一边说，还一边笑，笑得跟屁呲得似的！还露出一排大黄牙…….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朝阳的爹，从此也牛逼起来了。自打朝阳考上了合工大，他爹，在村里，走路都横着走……

整整横了四年。

之后，朝阳毕业了，在南京的一家玻璃厂工作，工资也就几千块钱。

这下，朝阳的爹，蔫了。

前段时间，我娘还说，嘚瑟，使劲嘚瑟，都30岁的人了，连个家都没成。

是的，朝阳，到现在还没结婚……

据说，之前谈了个女朋友，因为买房子的事儿，歇菜了。

农村人，就这样，喜欢攀比这类事情。就像我娘，她现在最见不得谁在她跟前抱孙子，哄孙子。

为啥？

因为你们的大侄女胖妞，是闺女呀！

小冉的升学宴，来了不少人，有村里的领导班子，也有一些个体户。当然，也有自家的亲戚朋友。

村长发言之后，小冉爹的意思是，在座的，就二子有文化，要不让二子说两句？

我百感交集……..

小冉一边给我斟酒，一边说，二叔，这几年，听村里人说起你的很多事情，整个村里，我最佩服你！

注：论辈分，她得喊我叔。

我有点敏感，反问道，听说了什么事？

她说，就是你从小到大读书和工作的事儿哪！你是咱村最‘拧劲头带拐弯’的人。

拧劲头带拐弯，是方言，意思是，拧巴，倔，揍不改。

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她是听说了我带过N个女朋友回家的事儿呢………

我装模装样地说，读大学了，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不要搞什么兼职，更不要想着去挣钱。学生，永远要以学习为第一要务。

她说，锻炼锻炼社会能力，也不行吗？

我说，以后，锻炼的机会多得是。用学习的时间去锻炼，得不偿失。不要急于挣钱，打好基础，以后挣钱的机会多得是。懂我意思不？

她说，二叔，我记下了！

临走的时候，小冉拉了下我的胳膊说，二叔，没话跟我说了？

我说，要去大城市拼搏了，用你四个字。

她问，哪四个字？

我说，不虚此行！

突然，觉得自己真JB装逼，真JB道貌岸然。自己的人生都没活好呢，竟然跑去指点别人的人生了！

哼哼哼~~

可是，我仍然感慨，仍然激动。为什么？

俺村终于出来一个985了。

我早就说过，俺村的希望，指望朝阳，二蛋，梅子，王小二这一帮子乌合之众，已经没希望了。

这个担子，就落在小冉，雪琪他们这一代人身上了。

迄今为止，考大学，仍然是农村娃唯一的出路。当然，也有辍学的孩子，混得人五人六的。

但，你可知道，他们要付出多少努力？

所以，对于农村娃来说，考大学，就是唯一的出路，唯一的捷径。

前天，跟六子吃饭，还聊到这个话题。

六子，高中读了7年………

当年，六子，这个绰号，是我给起的。因为，那年复读的时候，他已经是高六了。没想到，之后，他又继续复读了一年。

六子那晚喝多了，有些忿忿不平。

继而有些伤感，道，自从毕业，我就开始干挖掘机。当初买挖掘机的时候，我没有钱，从亲戚那借了一些，又贷款了一部分。想想这几年，走过的路，我自己都为自己感动。

感动之余，是无奈。咋办呢？咱的父母，又不能帮咱。

我说，你不要怪。咱父母能把咱们推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再往后，他们也没那个能力了。

他说，我懂你意思。可是，一看到那些富二代，我心里就不舒服。人家，至少比咱少奋斗10年。

我说，你高估自己了。

他问，什么意思？

我说，人家可能比咱少奋斗几辈子。

他又问，什么意思？

我说，咱一代不如人家，可能代代都不如人家。就拿王思聪举例，谁敢保证，自己的孙子，比王思聪的孙子牛逼？

他说，也不一定。

我说，阶层越来越固化了。想打破壁垒，难上加难。屌丝逆袭，是小概率事件。

他说，所以，你才那么努力？

我说，我并不算努力，只是觉得生活空虚，想找点事情做，充实下，而已。

他说，我就说你这个人聪明，你那点小把戏，我能识不破？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去上班吗？

我说，我自然有我的原因。这两年，我累了，也不想折腾了。过两年，再说吧。

他说，不想折腾，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你的日记已经写到穷途末路了，该写的东西，都写完了。

再不寻找新的领域，王小二日记就死了。所以，你迫不及待地寻找新的领域，不断地为日记增加可写的素材。

比如，现在的职场领域，又够你吹几个月的牛了！所以，我说，你这人有点小聪明。

我的乖乖，果然是六子……

我说，的确，你猜对了一部分。

他说，让我佩服的是，你竟然同时干两份工作。这完全不符合正常人的做事方式。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工作完，不也照样看书，写作？只不过是，时间安排得稍微紧凑了些，而已。

他问，你也真够拼的。很多人以为你这人整天吊儿郎当的，那都是表象。其实，你的底色，是勤奋的，是务实的。

我说，我的想法是，咱们的父辈把咱推到这一步，已经到顶了。后面的任务，就交给咱们了。

六子，你也别觉得自己辛苦。其实，我比你还辛苦。你算算我的时间安排，就知道了。

说句装可怜的话，这几年，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连续睡10个小时。

他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缺，没必要那么糟蹋自己。

我说，咱俩想的不一样。有些话，我说给别人听，人家会骂我装逼。但我可以说给你听。

他说，直说。

我说，我是真的想为后代子孙做出一点贡献的，是真想为这个世界输出一点价值的。

哪怕是绵薄之力。

至少，未来，即便我死了，它会证明我曾真正地活着。我并没有虚度一生。

六子点了一根烟，唏嘘不已。继而，道，万一哪天你倒下了呢？

我说，倒下了，也就倒下了。整个家族，也就跟着一起倒下了。但在没倒下之前，我们应该一直在路上。

咋办呢？

咱就是纯屌丝，咱就是农村出来的土坷垃，除了努力，别无选择。而且，要一直坚挺，持续坚挺下去，绝不能倒下。

为什么？

因为，咱的背后，空无一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