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上樊花(一)
“到哪了?还得多久到?”魏诺不紧不慢地说,但透着催促的意思。
“等红灯呢,转个弯就到了,你们等会吧。”樊小梨没好气地说。和男友魏诺刚恋爱不到三个月,今天他过生日。下午4点多时,突然打电话说他妈要请吃饭。说白了,不就是想看看儿子的女友是什么样子吗。本来临开工前,小梨是最不愿意有任何聚会或活动的,何况是这种烧脑细胞的会面。
拐过弯400米,看见魏诺和他妈站在街对面。对面没有停车位了,小梨将车停在这边的停车位上。熄了火,摘下墨镜,脱下老北京布鞋,换上恨天高,拎着包走向街对面。
一头棕色的披肩大波浪,荧光黄色的紧身连衣裙,脚蹬着一双黑色的凉鞋。虽然个子不高,又不瘦,但是短的连衣裙,高跟的鞋,显得中间裸露出的腿,也不短。但是,这么个时髦的女孩子,居然开着一辆白色的破捷达,是的,破捷达,不白,像被沙子埋了几年一样。
“妈,这是小梨。小梨,这是我妈.”魏诺小心翼翼地介绍着。
小梨笑着说:“阿姨,你好。不好意思,有点堵车,晚了点。咱们进去吧。”小梨抬手做出请让的姿势,配以官方式的笑。
他妈头一侧,抬腿向饭店走去。魏诺挽着他妈。他妈和小梨个子差不多,穿着长衣长裤,鞋擦得锃亮,一头干练的短发,但是短发下面,不是一张打了玻尿酸的脸,脸上仍能看到凌然一下的抽动。单眼皮的眼睛随着身体的转动从左上方45度像右上方45度划出了完美的弧线。
小梨,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想:碰到硬茬了。看着男友挽着他妈快走到饭店门口了,小梨晃晃手里的包,今天是没人给提包了。
进了饭店,魏征和他妈坐在一边,小梨自己做在对面。
魏诺拿着菜谱,“妈,你吃点啥?”他妈轻抬一下眼皮,下颏向前一点,说:“看她吃啥?”
小梨看着老太太,挺直着腰板,正襟危坐,明明就是在饭店的大厅里的一张四人桌坐着,却像是在府衙大堂一样。小梨笑着和男友说:“我随便,你看阿姨吃什么吧!”
男友左看看,又看看,说:“你俩都不点拉倒吧,我点。”
小梨笑着喊道:“服务员,来,点菜!”
男友点了,一盘锅包肉,一盘捞汁菠菜,一盘盆盆虾,一个百合西兰花。生性爱吃的小梨看着一页页翻过去的菜谱图片,刺激着小梨本就旺盛的食欲,点完后,小梨赶紧补充说:“再来一盘紫薯,一盘水果沙拉,外加……阿姨,你喝点什么?”又看看魏诺:“你喝点啤的?”
老太太白了儿子一眼,儿子赶忙摇头说:“喝啥酒啊?我不喝。”
老太太听见儿子的回答,脸上暗涌了一下笑容,说:“我就喝白开水。”
小梨笑着飞了一眼男友,对服务员说:“给他俩上两杯白开水,给我来个花生露,要温的,谢谢。”
点菜之后,桌面上就是死一样的沉静。面对不食人间烟火的老龙女,多少热情都化不开的冰山,晚上还要上班明早还要起早的小梨,异常疲惫,但是又要满脸堆笑。
笑,对于小梨来说是一件很繁琐的事。这个工作,接触的人多,又很多都是陌生人,但是面对陌生人本应用笑来打开沉默局面的时候,小梨的工作却不能笑,要冷静;但是在后期办事时,迎来送往的,又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每次工作结束,小梨都异常疲惫,因为这个工作常常是心口不一的纠结。但是,小梨喜欢这个工作。
魏诺打破僵局,说:“今天我过生日,我妈说请咱们吃饭。”
老太太仍然没有表情,只是不断打量着小梨,脸上皮肤光滑,画着褐色的粗眉,嘴唇红呼呼的,红得妖艳,红得让人心烦,鼻梁还有点塌。
老太太双眼看着小梨,似乎要看到骨髓里。在这个工作行业里,见得多了,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被看穿的。人,往往生得清楚,死得糊涂。小梨看着老太太,仍旧满脸堆笑地说:“怎么能让阿姨请呢?这顿我请!”接着小梨掏出包里的礼品盒,递给魏诺,说:“给,送你的!”
魏诺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个飞利浦的剃须刀。老太太用余光瞟了一眼。说:“你不是刚从国外带回来一个剃须刀吗?”
魏诺赶紧说:“那个给我爸吧,他那个剃须刀不是坏了吗?”
老太太看着低头喝水的小梨说:“你家住哪里啊?”
“和顺街。”
“那不错啊,是市中心。”
“老房子,就是地理位置还行,我爷爷留下的。”
“我以前单位就在那里。”
“哦。”小梨见老太太眼睛里一亮,赶忙接着说:“阿姨是哪个单位的?”
果然,老太太满脸洋溢出骄傲:“矿山保健院!”
小梨在这里住了29年了,却不知道有这个单位。“阿姨还在那呢?”
老太太撇撇嘴说:“我早退休了!单位效益不好,后来就我们几个人在那里守着。”说着老太太眼神暗了下来,继而又亮了说:“我45岁就退了!”
小梨没有接话。45岁退休不正常吗?有些工种是可以45岁退休的,怎么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吗。小梨不想再继续谈话了。
桌上又死寂了一段时间。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老太太问。
在来的路上,小梨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一定是必答项,可是,怎么回答呢?也没和男友套好话,小梨正在犯难时。魏诺说:“文员。”并且暗暗向小梨发了信号。
小梨笑着说:“是啊,天天没什么事。”
老太太眼睛看向小梨的眼睛,没有吱声。菜正巧上来了,小梨一直低头吃着菜,偶尔抬眼看到老太太看自己,小梨就立刻低下头,不想接任何质问。
“你们慢慢吃,我去趟卫生间。”小梨很客气地说。
小梨借去卫生间的时间,打了电话给“客户”,询问了下“客户”那边的情况,约好今晚9点会过去看看。小梨看了下表,已经六点多了。
出了卫生间,小梨远远就看到母子二人在窃窃私语呢。趁着落座的时候,小梨给了男友一个眼神。男友很知趣地说:“吃的都差不多了吧,吃好了咱们就结账吧。”说完就看着他妈,说“服务员结账。”
老太太拿起手里的布拎包,打开拉锁,又拉开里面的夹层拉锁,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有卷成卷的钱,正在一张张拽着钱时,服务员说:“先生,帐已经结完了。”
老太太的手停了,木然地看着小梨。小梨笑着说:”第一次见面哪能让阿姨结账呢?况且今天又是你过生日,孩儿的生日就是娘的苦日,这帐更不能阿姨结了。”
魏诺满意地笑着向小梨点点头,老太太的从右上角45度直接滑向左下角45度,“嗖”一下,拉上了布包的拉链。
三个人走出饭店,小梨说:“我一会还有点事,阿姨,就不能送你们了,我给你们打个车回去吧。”
魏诺说:“不用了,我们自己打,你快走吧,你那边来不及了吧?”
老太太怼了儿子一下,魏诺看了一眼她妈说:“你先走吧。”
小梨看着苟苟嗖嗖的状态,真是懒得理会。说:“那我先走了。”拎着包向捷达走去。坐进车里,总算是轻松了,照照镜子,瞬间觉得脸上多了几道褶子。小梨看见母子二人搀扶着向前走去。慢慢看不到了。
嘀铃铃~~小梨手机响了,是魏诺来的电话。“你怎么了?怎么还没走呢?”
“啊,没事,我换鞋呢。”
“我说呢,你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开走。”魏诺是一个特别细心的人,就是这份细心的关心,让小梨异常的舒服。
“你们没打车啊?”
“没有,妈说坐公交。”
“哦,那你们小心点哈。”
“嗯,你晚上到家给我打电话哈。”
小梨挂断电话,想着自己难道遇到了传说中的“刁婆婆”了?也不,总觉得她这份高高在上的样子,透着骨子里的假。看看表已经七点了,总之,什么都不能想了,得赶紧回家换一身黑衣黑裤衣服,擦掉脸上的浓妆,尤其是小梨最爱的烈焰红唇,奔赴“客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