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
吴先生并不是一位姓吴的男士。而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
那些年她是村里小学代理教师,村里老一辈人都习惯把老师称教书先生,所以熟悉的街坊邻居也便常称她“吴先生”。
吴先生在当时村子的小学三年级既教语文、数学,还负责美术、音乐和体育教学,那时候艺术、体育在乡村还没有那么多专业设施。
美术课上吴先生就画一些生活中的动物花草之类的,孩子们便在下面模仿她去画。听说她曾和一位苏州师傅学过刺绣,当年要不是家里反对,就去南方发展了。还别说,她手巧着呢!除了画画,给孩子们缝制衣物,她还能织出好看的毛衣花样,附近妇女们也常向她讨教学习,她做棉鞋、布鞋的花样纸板也常被村里人借用。
80年代在偏远乡村,音乐课是没有什么乐器的,更不会有多媒体。吴先生就找来广播里的歌学,再把歌词抄黑板上,用一根约五十公分长,如筷子一般粗的竹棍指着黑板,一句一句教孩子们学唱歌。
体育课那更是自由奔放的时刻,孩子们在操场上撒欢跑着自由活动,你追我赶,或荡秋千,或跳绳、踢毽子,个个像灵活的猴子在双杠上或坐或来回翻转。
在有集体活动或玩老鹰捉小鸡游戏时,吴先生也会积极参与进来,平时她只是远远看着孩子们,看孩子们踢着自己缝制的毽子起起落落,毽子上漂亮的公鸡毛在阳光下也闪烁着金光,也看着孩子们用稻草或玉米皮搓成的跳绳欢快地跳和闹。
有一位她的学生,听说那个孩子还有点智障,课间总会问她:“老师,您说我长大能开飞机吗?”每次她都会满眼肯定地回答那个孩子:“当然可以啦!”吴先生认为好老师应该什么样的孩子都接受,都能用不同方式对待,而不是希望孩子都是老师喜欢的同一个模样。
吴先生也常给孩子们强调上课听讲的重要性,让孩子们一定要跟着她的问题思路走。她还说时间就像挤牙膏,挤挤还是有的。
大概她之所以这么能利用时间也是她的生活现状决定的。除了学校白天的教学,她每天回家还要做很多家务,除了洗衣做饭,抽空也要下田锄锄草或浇灌菜园。
全家七口人,就属她最辛苦,除了学校的教学,还要照料公婆,管教孩子。家里公公的日常就是每日饭后去村里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打牌,赢牌心情好时,孙儿们都与他同乐,每人便能分得一把落花生吃,这让邻里其他孩子很是羡慕。而输了牌,那全家都看着他脸色小心行事。家里若有难得的吃食,自然也都留着他慢慢享用。若稍有不称心,婆媳没服侍好的,就被他一顿谩骂,甚至还会动手。
她的婆婆是旧社会裹足老太太,人倒不刻薄多事,但在家既没多少话语权也没有什么体力去干活。再看吴先生的丈夫,也算是当时有点学问的书生,只是恢复高考时他没有抓住机会,体格瘦弱又木讷寡言的他便继续在乡下务农。他原先在村上做过一段时间出纳员,后来收入实在微薄,便辞了随村上包工头做起建筑活,倒不算懒人,只是他也并无特别手艺,所干工种也都是粗活累活。吴先生和丈夫两人每年微薄的收入还要受公婆管控,日子就这么捱着一天天过下去,养活着一大家子。
生活的疲累若不被理解和关照,往往把人的心性磨灭。谁不曾是温柔可人的姑娘,在婚姻里过得委屈便容易让人变得唠叨暴躁。
上有公婆施压,下有孩子们待养育,中间只是个不言语,也不懂替她分忧的丈夫。时日久了,她无奈委屈又无处诉说,便和丈夫也时不时吵起来。但即便生活很艰难,寒来暑往间,吴先生依然勤勤恳恳去教学,也没有荒芜庄稼。她也会在给关系亲近的人说起自己的不易时黯然流泪。
兢兢业业几年教师生涯,曾被几次评为优秀代理教师的她,却还是因为家人的原因,离开了教师岗位。
她的孩子们都在外上学工作了,听说后来她公婆相继瘫痪,她也在家用心服侍至两位老人离世。如今吴先生除了忙点零碎家里活,就跟着村里妇女去附近苗圃打零工,她说干点活人精神,也会忘记烦恼,而且自己挣点钱心不慌。
以前听“以德报怨”这个词不懂,后来知道吴先生的很多故事我才懂了。有人说,人活着最重要的并不是高度和深度,更多的是宽度,我想宽容的人都是慈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