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说过不分离
01
星期三晚上刚放学,陈曼就迫不及待地给男友苏闯打了个电话,问他星期天能不能前来观看她的演出。
苏闯吞吞吐吐,说不一定,事情太多,到时可能走不掉。
陈曼极不高兴地挂了电话,小声嘟囔道:“星期天不是休息时间吗?能有什么事?借口。”
她觉得大学生活让他变了,变得再不像高中时那么爱她了。
02
那时苏闯在学校里相当出名,广播里经常播放关于他打架斗殴的新闻。
尽管这样,他在班里依然落了个尊称,闯哥。
至于别的班级送的“流氓”这个雅号,同学们打心底里抵触,不愿接受。
“闯哥”的称号源于女同桌纪珍和临班一眼镜男发生的一次争执。
别看他学习成绩不咋地,球踢得却是杠杠滴,任何比赛只要有他参与,冠军的安全系数极为稳妥。
那天和四班比赛结束,他们班又赢了。
四班那眼镜男头昂昂着忿忿不平,直接挑衅:“你们班除了学习成绩,真是人才辈出啊,尽出些流氓明星。”
这句话深深刺伤了一向视苏闯为男神的纪珍,只见她翻着白眼,假装抹了把嘴巴上的口水,冲上去照准”眼镜小弟”狠狠踢了一脚。
眼镜男一只手捂住小弟弟,一只手指着她和陈曼:“终于理解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然和男流氓一丘之貉,你们给我等着。”
纪珍冷冰冰地打了个响指,甩过去一句话:“哼,不用我闯哥动手,一个人就灭了你丫。”
说罢,和陈曼击了下掌,一路欢笑着离去。
高考前,纪珍抱着一个礼盒准备送给苏闯,那是她亲手画的他的背影:“闯哥,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喜欢我吗?”
苏闯笑了:“你那么可爱,当然喜欢喽。”
这话正好被给苏闯送复习资料的陈曼听到,她躲在角落里,紧张地把手中的书本往怀中搂了搂。
为了让苏闯考上大学,她已经坚持给他补了三个月的文化课。
“真的?”纪珍期待地问。
苏闯双手插进裤兜,认真起来:“可是,喜欢和爱不同,我爱的是陈曼。”
纪珍点了点头,失魂落魄,转身走了。
陈曼走过来,激动地抱住了苏闯。
录取通知书下来,两个人都考上了大学,一南一北两个城市,谈起了异地恋。
苏闯安慰:“你去读你的书看你的电影,我也会读你的书看你的电影。总有一天,我们会窝在一起读一本书看同一场电影。”
拥有一份可以挑战距离的爱情,陈曼觉得自己很荣幸。
03
说说容易,做着难。
由于路远,两人一学期也见不了几次面。当牵挂成疾变作思念,当情侣间一个拥抱就能解决的事,终化作一次次冷战。
陈曼有个直觉,异地的他们,会不会因习惯看不到对方眼中注视的疼痛,其中一方移情别恋?
这直觉很准,她所参加的吉他社有个学长,身材挺拔,浓眉大眼,很招女孩子喜欢。
有次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她的生日,人家送花送化妆品,他出其不意,送了一只小猫。
天空哭了,陈曼笑了。小猫躺在学长的怀里,雪白的一团,宛若天上漂浮的云朵。
“它有名字吗?”陈曼望着窗外的大雨,爱怜地抚摸着小猫光滑的皮毛,问。
“有,叫曼曼,冷冷地,和你一样。”说罢搂住了她瘦弱的肩膀,“以后让我来温暖你好吗?”
这个场景被坐夜车赶来给女朋友过生日的苏闯碰了个正着。
来得匆忙,他没有带伞,站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
陈曼看见一个风雨夜行人站在玻璃窗外,神色慌张,走了出来。
面面相觑,他什么也没说,把辛苦打工一个月换来的生日礼物——一件黑色雪纺长裙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跑掉了。
后来,纪珍告诉陈曼,事实上这么多年苏闯对她的爱一直没有改变。
为了和她见一面,他拼尽了所有空闲时间。
雷雨天陈曼躺在床上,害怕。于是,他立马坐三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她学校。可惜,该死的雷雨早过去了。
一个人去市区买衣服,回学校已经晚了,黑暗中感觉有小偷尾随,打电话给苏闯。苏闯一边答应我这就来,一边赶了过去,到达目的地,她早已报了警。
陈曼招大姨妈骚扰,肚子痛,苏闯二话没说,去超市买红糖给她快递了过去。
后来他问:“你喝了吗?”
陈曼说没喝,等你红糖寄到宿舍,我肚子早就不痛了。
纪珍看着她,眼泛泪光:“你知道吗?闯哥的父亲断了一条腿,听说花了不少药费。为了和你约会,为了讨好你,他只能选择兼职。有时候为了给你买件像样的礼品,你知道他打了多少份杂工吗?作为他的女朋友,我估计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也就算了,居然当着他的面劈腿,你实在不配他。”
“这些难处他怎么从来不说?”陈曼听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雨哗哗地下着,淹没了她的哭声。指甲似乎比锥子尖锐,深深陷进头皮里,变换着丰富的表情动作。
演出时,陈曼化了淡妆,穿着苏闯送的那袭黑色长裙,款款走上台,面向观众鞠了个躬,侧着身抱起吉他对着话筒独自吟唱:
风吹雨成花
时间追不上白马
你年少掌心的梦话
依然紧握着吗
云翻涌成夏
眼泪被岁月蒸发
……
你曾说过不分离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
唱着唱着,台下的人也跟着一起打着节拍。
一个泪流满面的人走上了台,无声无息坐在了她身边。
他是苏闯,路再远,他还是来了,义无反顾。
这首歌那么熟悉。高考前后,陈曼为了给苏闯补英语,补着补着瞌睡虫来袭,她就找来这首《时间煮雨》,带他一起合唱,唱着唱着,唱出了携手闯天下的豪气,困意全消。
“裙子脏了,还能穿吗?”他望着她,不解。
“洗了洗,跟新的一样。”
“我爸在家出了状况,抽空陪我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好吗?”
含着眼泪,她点了点头:“求求你别对我太好,免得和你上床。”
当晚,她说到做到,与苏闯用拥抱亲吻做爱作了正常的感情交流。
尽管不是第一次,在他热烈的进攻中,她还是本能地浑身颤抖,而这种肢体语言又给了他某种暗示,使他愈战愈勇。
陈曼承认,至始至终,苏闯身上都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自己,令她毫无戒备,以身相许。
04
车原本走得很稳,一个急刹车停住。
司机打开窗户,勾头向后瞅了一眼,拍了拍方向盘,眉头拧成疙瘩:“赶紧上,别磨叽。”
苏世鸥一步一拐走到车门前。
风夹杂着沙子吹来,他眨巴几下眼,急着用袖筒抹了两把泪水,指指行李:“这个,可以带着吗?”
“满员了,但前面二十公里处有人下车。看你残疾,上来,行李费免掉。”司机说。
没等坐下,车子蓦地启动。
一个趔趄,老苏的脸吓得惨白,下意识伸出右手扶住旁边的座位把手。
灯光下,小拇指上的冻疮呈暗紫色,有一道挠过的痕迹。
跟随汽车的摆动,他小心翼翼蹲着身子,尽量让屁股接触鱼鳞袋子时,不发出大的声响。
稳稳当当坐好,他放松下来。忍不住轻拍大腿,哼唱起了家乡小调:
老板你别慌走呀/你听到天黑我也有呀/老板的生活真不赖/你发动三轮跑得快……
“闭嘴。”司机不耐烦地嚷嚷道。
老苏瞅了瞅身边熟睡的年轻人,裹紧棉衣,打了个哈欠。
汽车继续走着,走着。
05
夜晚温婉的雾气和壮实的车窗玻璃头抱着头,吻得过于痴缠、浓烈。
“奇怪,我的手机怎么不见了?”旁边那位小伙子翻着随身物品,抓耳挠腮,自言自语。
“刚才下去休息,是不是忘在了服务区?”司机问。
“我压根就没下去,一直在睡觉。”
“手机号多少?我拨下试试。”有好心人出主意。
拨了几次,均提示号码为空号。
“那可是新上市的iphone7,我上个月贷款买的。”丢手机比丢命重要的小伙子,几乎哭出声音。
这时,老苏的手机响了,他从衣服内兜里掏出来,大声喊:“喂,儿子,好好地,不用担心你老子。”
挂掉电话,感觉有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目光犀利,似乎不把自己左脸上那颗突起的刺瘊子抹干净,誓不罢休。
他愣了,拿着手机不知所措。
“这部手机,可以给我看看吗?”小伙子哀求。
老苏兴奋地递了过去:“漂亮不?我儿子买的。”
“它的功能可是很多的,你这年纪……居然会用iphone7?”
“是啊,我只会用它打电话。”老苏搓着手,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歉意。
“嗤。”小伙子头一扭,满满的鄙夷,“你家儿子疯了吧。”
“没有,就是太铺张浪费。”说到儿子,老苏的眼睛开始泛红,“一个人要上学,还要打工,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却给我这个糟老头子买了洋人生产的高科技玩意。”
听了老苏的叙述,小伙子嘴一撇,心想,编,接着编。倚老卖老,不跟你计较。
“他从小没娘,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要不是及时发现,孩子险些学坏。”
“发现了什么?”
“初中时就抽烟纹身泡网吧,很长时间不归家。”
“那还给你买手机,如此孝顺?”
沉默了许久,老苏说:“搞不懂他当时哪根筋坏了。也许,出手阔绰,因为他老子有病。”
小伙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有病?癌症,一定是癌症。”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半天。四目相对,那小子竟心虚起来,躲闪着对方眼里的温热和无助。
老苏摇了摇头:“工作时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来,成了残疾。”片刻,他的眉毛拧成痛苦状,“我倒希望是癌症,而且由于位置特殊,不能做手术那种,省得给孩子添负累。”
此刻,原本被困意虐待的几十双眼睛,又开始反抗,瞪得老大。只不过这次不是对老苏,而是他身边的年轻人。
小伙子的眼神掠过一丝慌乱,使出了杀手锏:“可这分明就是我的手机。”说着,他打开手机壳,只见里面掉出一张字条,上写一行字:
放心老头,从今天起,会好好孝顺您。
然后,他走到前排,向每个人解释:看见没?我的手机,字迹可以作证。
事不关己,睡着的人懒得睁开双目,醒着的人机械地打着哈欠,心不在焉。
回头,见老苏打开车窗,冲他笑了笑,一头栽了下去。
心痛的小伙子放声大哭:“爸,爸爸……”
“喂,闯哥,你怎么了?别睡了,醒醒,快醒醒,到终点站了。”旁边的陈曼拍了拍苏闯的肩膀。
他揉了揉眼,车里除了他俩,空无一人。
天亮了,只有音响里放着一首歌:
今夕何夕
青草离离
明月夜送君千里
等来年秋风起
窗外,瘸着腿的苏世欧,正乐呵呵地向他们招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