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步走,入狼口
台风还在几百公里外的海面上翻弄着墨汁一样的海水,海边的小城却还是和每天一样静谧。深夜里的海浪试探着爬上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沙滩,偶尔把墨绿入宝石的海带推到岸边,️又马上卷着雪白轻盈的蕾丝花边,嬉笑着、轻吟着退回大海的深处,在那里深蓝丝绒般的海水和天空交融在一起,如果不是还有一牙像刚宝宝的小手上剪下的指甲那样苗条、皎洁月亮若隐若现,就算再有经验的船长也会迷失方向,哦对了,还有那颗一直悬头顶的北极星。浮云像被扯乱的蜘蛛网,一网一网捞走了所有闪亮的星星,只有她还固执地守在原地,甚至不敢像平时那样偶尔眨眨眼、走走神。这固执的星星在等谁呢。
小城外有个用火红色的松木和雪白的桦树搭起来的小小码头,在晴朗的午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用上等奶油和最新鲜的樱桃酱调制的巨大蛋卷冰淇淋,细腻的金黄色沙滩正好是下面松脆香甜的饼干底座,这个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更般配的码头了。不仅仅是小城里的居民、路过渔夫或者慕名而来的游客,住在台风正中间的仙子也这么认为的。当还只是一个被暖风拂过而形成的小小漩涡的时候,这个腼腆的小仙子就爱上了这个小小的码头。如果能一直住在这片沙滩上,披着温暖的海水、听着岸上的人们的赞美、尝着淘气的孩子们掉下的糖果和零食该是多么惬意,只有生日蛋糕大小的小漩涡眯着眼睛藏在靠近岸边的礁石后面美美地想象着留在这小小码头常住日子。
可是最美好的期望总是被最残酷的现实打扰。小漩涡还没高兴一分钟,就被一阵大风拖到了大海的深处。时而,冷酷的冰雨像千万把尖利的锥子恶狠狠的刺得他痛不欲生;时而,酷热的疾风像无数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近昏厥;时而,凶猛的巨鲸把把整个吞入黑漆漆的腹中又轻蔑地从头顶的气孔呼出,让他本来干干净净的身体变得污秽而血腥。只有在所有坏蛋都疲惫的短暂间隙,小漩涡才能得到一点点喘息,他来不及舔舐自己已经被折磨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可浑身的伤痕却时时被咸得发苦海风抽打,可怜的小小漩涡除了无助地呻吟、伤心地呜咽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任由自己和海水一样苦涩的眼泪像冰柱上融化的雪水,掉进身下无尽黑暗中,一闪一闪,瞬间就又没了痕迹。
“男孩子不是最坚强、最勇敢的吗?可你怎么总是在哭泣?”在这样看似无尽的黑暗里,除了北极星,谁还能有能有这样温柔的声音呢。那时候的北极星也还是个小姑娘,刚刚勉强可以给迷航的人们指引方向。她微弱的光亮只比生日蜡烛强那么一点点,甚至还比不上喝醉酒后偷懒藏在乌云后的月亮,甚至还不如年长的海鸥的眼睛雪亮。在黑色大理石似的大海中央,她的光亮实在微不足道,如果不是小漩涡伤心的眼泪太多,粼粼的泪光连成了串儿倒映出了她的微光,她几乎看不到自己在这浩瀚的大海里的窈窕影子。
“男孩子怎么就不能伤心呢,男孩子怎么就不能觉得痛呢,你,你又是谁呢?”小漩涡停止了哭泣,只听见熟睡的海浪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哗啦的鼾声。“你为什么偷看我?或者,你也是海王派来折磨我的?”
“我才没有偷看你。”北极星这才注意到小漩涡的一身伤痕,为自己的鲁莽觉得不好意思。“我才不归海王管,我有属于自己的星座,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和男孩子说话,因为害羞,本来就微弱的星光变得更加恍惚,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
“你生气了?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只是有点害怕,而且,我觉得好难过。”小漩涡害怕唯一的朋友稍纵即逝,使劲瞪大了眼睛大声的道歉。“我见过你,就在大熊的尾巴上。”小漩涡朝着天空上大熊星座的位置使劲地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我知道谁能救你。”北极星站得很高,她能看到小漩涡看不到的、更远处的样子,更猛烈的冷暖两股季风正从不同的方向朝小漩涡歇脚的珊瑚礁上冲过来。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海王说等海面再次冰冻上的时候,我就自由了,到时候我就去找你玩。”小漩涡觉得心里暖暖的,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疼了,只是浑身沾满的砂石、海菜和别的垃圾让他觉得很尴尬,不敢靠得亭亭玉立的北极星太近。
“天狼星,你记得去找天狼星,除了太阳只有他最有力量,只有他才能向海王为你求情。。。”不早不晚,大熊星座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过来,一转身朝着北面的夜空中跑去,北极星被拖在它的尾巴上身不由己,只好大声的朝小漩涡道别,“你要好好的,记得来找我玩,我就在最北边的。。。”和她微弱的星光一样,她温婉的声音瞬间就被黑暗吞噬了。
一股凶猛的冷风和炙热的暖风狭路相逢,比瞎眼的犀牛撞上愤怒的河马还要糟糕。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硬碰硬的就这么撞在了一起。小漩涡就被挤在了这场可怕冲突的正中间,他觉得自己就快被撕成了碎片。如果疼痛有一百分,他肯定已经得到了一百一十分,如果愤怒有一千种,他一定正在体验第一千零一种,而点燃他怒火的火种却是没有听到北极星最后的道别。
小漩涡决定不再忍耐,他咆哮着舒展了自己的身体,什么冰雨、什么巨浪、什么鲸鱼甚至连两股狂飙的季风都变成了他的对手,都变成了他的手下败将,都被他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于是,小漩涡变成了大漩涡,大漩涡变成狂浪中的飓风,变成了愤怒的台风。曾经肆虐他的海水驯服地趴在他的脚下,暴雨、狂风都对他俯首帖耳,鲨鱼、鲸鱼以及像公共汽车那么大的巨型鱿鱼都变成了他的奴仆,撕碎路过的船只、摧毁无辜的小岛、甚至推翻岸边矗立了千年巨石。小漩涡不断地膨胀、膨胀,小漩涡化作了和海王一样蛮横无理的台风,呼啸着横扫一切,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北极星被大熊星座拖着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每每回头瞻望,却只看到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小漩涡在惊涛骇浪的推波助澜里越来越迷失自己。“他原来是多么好的男孩儿啊,彬彬有礼的。”北极星伤心的闭上了眼睛,伤心的泪水涓涓的流满了整个大熊星座。“我得救救他,我得帮他找回原本的模样。”北极星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好像海浪里被撕裂的不是小漩涡的理智而是她的心脏,好像飓风里被暴雨冲刷的不是小漩涡的愤怒而是她的希望。大熊星座停下了脚步,并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它实在不忍心看到小小的、美丽的北极星就这么跳进了天狼星的炫光里,奋不顾身。
一道刺眼的白光划破夜空,像锋利的宝剑劈开的黑暗中的大海,像有力的臂腕扼住了肆虐的暴雨,像结实的铁链禁锢了台风的任性。
小城边上的人们正忙碌着收拾被台风和巨浪冲毁的小小码头,红色的松木和白色的桦树又整整齐齐的叠在了一起,沙滩上的就轮胎、塑料袋、破渔网等等的杂物也被孩子们收拾得干干净净,金色的细沙拖着软绵绵的细腻海浪,一轮又一轮的舔舐着小小的码头,像极了用上等奶油和新鲜樱桃酱精心制作的冰淇淋。
不远处被台风磨砺得越发黑亮的礁石后面,一个生日蛋糕那么大的小小漩涡不肯随着白蕾丝似的海浪到沙滩上陪孩子们玩耍,只是汩汩的徘徊在海浪的身后,轻轻的呜咽。
直到夜半,深蓝色丝绒般的海水和天空又连成一片,海面上倒映出一颗闪亮的新星,她是那么闪亮,以至于身边所有的星星都不由得向她行屈膝礼,淘气的大熊星座也把夜空中最高贵的北方让给了她。
星光下面,温柔的海浪里,一个小小的漩涡喜极而泣,他在星光里看到一个窈窕的姑娘。那个勇敢的姑娘坚定地踢着正步在夜空里巡逻,坚毅地发着光为过往的船只指示方向,就像之前她为了救赎自己的爱人迈着正步跳进天狼星贪婪的血盆大口一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