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穷苦日子(45)
空荡荡的房间阴森森、冷飕飕,白天照不进太阳,晚上不能烧炭盆,而在寒冷的夜,父子俩需要不下十次起来照顾患者,于是在赵凤兰的床旁安置了一张床。
床是好友吴剑波的,因为上了大学,家里将学生时代的单人床换成大床,所以闲置的小床被家旺搬过来了。
小床挨近赵凤兰的床。赵凤兰睡的床年代很久,近似风烛残年的老人,一翻身就发出凄凉的喘息样的声音。不过倒好,这声音足可以叫醒陪护的人,家旺听到声音会立即醒来。
家旺承担晚间的照护,他的父亲年纪大,体力不行。家旺晚上值守,白天休息一到两个小时,同时兼顾着地里的活。刘老柱白天照顾患者,除此外做不了其他事。
照顾患者是很不容易的,病人有极大的身体痛苦和精神痛苦,时常产生恐惧感,又有强烈的求生欲,暴躁、易怒、焦虑、垂丧的情绪也交替出现,尽管小心翼翼,或者很有耐心,但也难照顾到患者的方方面面,所以照顾者也是身心疲惫。
赵凤兰卧床两个月之久,身体出现多处红肿溃烂,为此家旺买来一个轮椅,每天两回推母亲到户外走动,这样既减少卧床受压,也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在冬去春来、气温渐渐回升的时候,家旺的菜地要重新栽种了。
菜园第一季收成勉强够付种子、肥料和人工管理费,这在经济上亏一点,但打好了土壤的底子,让原本硬质的土地变得肥沃,其次也积攒了一些经验,总体来说不算太坏。家旺希望第二季能扶摇直上,而当青草从地底下冒出来、树枝伸展、叶芽一片一片在枝头出现、万事万物充满生机的时候,他便着手准备。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干起来得心应手。但十几亩菜园,三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家里有病人,家旺和他的父亲要花一定的时间照顾。时机不等人啊!错过时机就可能影响长势和收成。就在一大堆事情堆积着而焦头烂额时,朱小娥介绍的已婚女人杜思思来到家旺家。
在春节前,因为朱小娥的一再促成,家旺见过一次,那时由于很抵触,只粗略地看了几眼,没留下多少印象。但今天看来,女方并不显老气,也不是已婚的农村人干着粗活就让自己变得粗俗、随意,而是稍稍修饰,有几份精致,又有眉清目秀带来的几份腼腆。
杜思思介绍自己的情况,并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家旺和家旺的父亲相视十几秒,吃惊不小。家旺的父亲随后走开,留下两个年轻人单独交谈。
既然女方直接了当,家旺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他说家里很穷,欠了很多债务,母亲生了重病,问她愿不愿意过一穷二白的日子。杜思思点头同意。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就像谈一桩小买卖,很快就谈好了他们私底下的“契约”。
家旺之前很抵触,因为穷则敏感、则自卑、则自尊心受挫,认为抛却贫穷外,条件并不对等,认为给他介绍这种对象是对他的鄙视,但现在想来,已能平平静静地接受了。
家旺带姑娘去见母亲。杜思思热情地叫了几声“阿姨”,然后像做自家的事忙开了。没有女人打理的家庭有些乱,她整理无需用到的杂物,收拾瓶瓶罐罐、茶杯药品,叠整齐衣服、被子,把要洗的衣物拿去清洗晾晒,然后回到房间为家旺的母亲揉捏身体,直到她安静睡去后去做午饭。
下午,杜思思让家旺的父亲歇着,自己则跟着家旺来到菜园里种菜。杜思思的外貌白净、秀气,像大户人家宠弱的小姐,但骨子里像个壮汉,能挑能扛。
杜思思扛过十大袋肥料,然后又拿桶担水。家旺在田畔上坐,时不时撩起衣服擦额头的汗。种植基地额外请了一名工人,刚才也在旁边,但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别的菜园干活了,此时只留下家旺和杜思思。
家旺一边擦汗,一边打量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女人,他惊讶于她的“大胆”,也惊讶于她的体力和耐力。他寻思她细长的身体哪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杜思思回头发现家旺正注视自己,莞尔一笑。
杜思思一连几天都到家旺家里来,而且都随他到地里干活,这件事很快在村里引发了议论。议论多半在茶余饭后,四五个、七八个人聚在一起,既像不经意谈起,又像闲来无事有意拿一件事来调笑或渲染过于安静的气氛。
杜思思来家旺家的期间,朱小娥也去过家旺家。她是得意于自己给老公哥哥家联姻的成功,带着骄傲的心去的。自然,她不敢邀功请赏,但表明了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好处。
蔬菜基地的事理顺了头绪,家旺和杜思思开始商量婚事。他们将时间定在“五一”节,这有点仓促,但村里的嫌言碎语多了不好耽搁,而家旺的母亲也希望早点看到办婚礼。杜思思想把婚礼礼办得简单一点,这正合了家旺的心意,他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等亲戚,好友也极少,他只想请叔婶一家,另加几个要好的同学,至于杜思思的亲友由她定。对于婚房的布置,杜思思说自己动手涂白墙面,再贴一些大红“囍”字。
家旺做梦都没想过婚姻会来得这么快,这也使得他想到前一段恋情,他不能言明的心,还有刘娟的存在,但两人无缘无份,只能斩断情丝空留念。
“五一”前一周,杜思思买了大红被子、大红裙、大红皮鞋,给家旺买了西装、领带、衬衣,给两老人买了新衣新裤,喜帖也陆续发出去了,但“五一”前两天,家旺母亲的病情更加恶化了。
赵凤兰喘息式呼吸,但神志还算清楚,她把老伴、儿子叫到床前,断断续续交待了自己的后事,到第二天就陷入了昏迷,没有意识。
患者呼之不应频临死亡,刘老柱父子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们思维混乱什么也干不了,只守在床旁,以恐惧的抗拒的又不得不接受的心情等待亲人的离世。
杜思思承担起女主人的责任,每天的早中晚饭、患者的照顾,都由她来完成。尤其是照顾家旺母亲的事,她做得非常细致。她想,患者生前活得辛苦、劳累,死前应该有尊严,所以包括头发、衣服、床铺的整理,以及面部、身体的清洁和胃管的喂食都非常细心。在这种慌乱的时候,幸亏有杜思思的存在,否则一切都会因沉浸于痛苦而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