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气江湖（19）
朱雀阁的中庭院，最显眼的，恐怕就是面前这棵高大的树。
古树葳蕤，叶茂根深，枝虬参天，遮天蔽日。
它裸露着岁月的脉络，沉淀着岁月的年轮，丰盈而迤逦，留下的荫翳亭亭如盖，纵使外界风云突变，这里兀自沉寂，不惊不扰。
凌楚楚仰着头，静静凝视树。
她出自钱庄，自小家中殷实，藏书丰富；以前从志怪话本中，看过有种妖怪，是藤蔓成了精，唤作“指藤”，身上的枝枝蔓蔓伸出来，便似有眼睛一般，缠住猎物不放，但要是有人砍掉藤蔓，它还能自己源源不断生出新的触手来，腾挪往复，此消彼长。恐怕是传说中最厉害的怪物了！
要是这棵树成了精，恐怕就是一个行走的“指藤”吧！
恍惚中，一阵清风吹过，一缕发丝拂到脸上，凌楚楚不禁失笑：难道自己昨天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去？想象力倒是丰富，总以为有人要害她似的。
“哎……”她轻叹一口气。
金姬夫人这一关，就在朱雀阁。昨天下午萧乾离开之后，宋青枫来找过她，通知她须在今日辰时三刻，到金姬夫人书房接受考验。
凌楚楚知她玄武楼一关没过，也必是同自己一般吃尽苦头；本想问问她在玄武楼时的细节、或者是宽慰几句，但见宋青枫神色恹恹，凌楚楚唯恐自己的“赢家身份”让她更加不快，便只是点点头，表示感谢。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微光破晓，她感觉有些刺眼，地上显出斑斑驳驳的树影——差不多是时候了。
书房门扉虚掩，她敲了敲门，只听里面熟悉的女声说了句“进来”，遂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去。
金姬夫人今天是一身紫衣华裳，腰间束着玉色丝绦，衬得身姿袅娜娉婷。凌楚楚心里一叹：美貌在世间已经是稀缺资源，若是又兼之聪慧，那其他人还要不要活了？
“师、师父……”感叹归感叹，该施礼还是要施礼。虽然金姬夫人曾说她未必会成为自己的师父，但人在门下，她不是师父又能是谁呢？
“一天通过白虎堂，三天通过玄武楼，这个成绩……不错。”金姬夫人望着凌楚楚，微微颔首。
“师父过誉，这次，还请您赐教。”凌楚楚见她并没有反驳称呼，遂开门见山。
金姬夫人盯着她的脸，她的皮肤洁白而光滑，洋溢着勃勃朝气，这是任何胭脂都替代不了的青春之姿，果然，自己真的是老了。
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檀口轻启，对凌楚楚道：“你随我来。”
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连绵起伏的山水画。金姬夫人引着凌楚楚来到画右侧的书壁前，上面整整齐齐摞满书本册子，每一摞的前方都有个字条，写着“医药指数”、“绫罗指数”、“盐铁指数”等等名字。凌楚楚不懂“指数”为何意，不解地看着金姬夫人。
金姬夫人对她点了点头，道：“翻开看看！”
凌楚楚犹豫了一下，伸手先将面前“医药指数”最上方那本册子翻开，见上面几行字迹，写的是各种药铺的名字：妙手堂、回春堂、百草药铺……都是她以前听过的一些大的药铺名称，旁边写着“廿三”、“一十六”、“三十二”等数字；看到后面，她赫然发现，山下清河镇的“西门生药铺”和“武家药铺”也在此列，西门生药铺的数字是十，武家药铺是廿六。
“这是？”她愈发地不解。
金姬夫人勾了勾嘴角，殷红的唇弯起一个妖娆的弧，妩媚动人。她拿过凌楚楚手中的册子，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道：“这些册子，都是我从所有同类商铺中筛选出来的，选取固定的数量作为组合，有的是三百家，有的是五百家，但也有的是五十家，基本上，根据它们的规模大家和每年的利润来挑选。”
“所以这本……”凌楚楚小心道：“是所有药铺的情况吗？”
“没错。”金姬夫人点点头，“除此之外，这里还有绫罗指数、钱庄指数、盐铁指数，等等，而我，想让你做的就是——”
凌楚楚瞪大眼睛等着她的下文。
“超越我。”
三个字如花瓣一般轻轻抛下，却像三道闪电，击中了凌楚楚。她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姬夫人，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金姬夫人扬了扬眉梢，缓缓道：“十年前，我在钱庄向三种指数各投入一万两；经过三年，共获利六千两有余，生息二十分。但是……从今天回看，我本可以获得至少八千两，只不过当年尚是心智未开，不具慧眼，而你——你的任务便是，从这些指数册子里选择三本，如果能超过我当时六千两的生息，便是通过。当然，你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完成。”
凌楚楚看着整柜的册子，不自觉地抿了抿嘴，问道：“那、那我能问问，这个上面的数字代表什么吗？”
金姬夫人道：“你既然去了清河镇，那我就要问问你，可还记得你离开那天，西门生药铺的市价？”
凌楚楚凝眉思忖，那几日与司空透用那个所谓的“空投法”，直直将西门生药铺的市价从廿两压到十两，正巧，这里西门生药铺的后面也是十，所以，这些数字是市价吗？
她当即答道：“是十两。所以这些……都是这些药铺的市价？”
金姬夫人点头道：“每日我都会将最新市价记录在册，最新的放在最上面。而后，我把它们的权重加总，得出一个数字，那就是指数。”
凌楚楚想了想，道：“所以，指数越低，说明药铺行业的整体市价越低，而指数越高，说明整体市价越高吗？”
金姬夫人不置可否，反问她：“市价高，又说明什么？”
凌楚楚一怔，心道：市价高，不就是说明贵吗？贵若是依然有涨势，那么自然值得投入金钱，赚得溢价；若是已至顶峰，难保后续不会倾颓，所以……这个，高还是不高，总得有个依据吧？
金姬夫人见她沉默，眸光微动，淡淡道：“此中道理，需要你自己去参详，也正是你能否过我这关的玄机所在。常人只道，我集青龙殿与白虎堂之大成，将投入单一商铺的风险分散，却不知是如何做到的……这个‘指数’，便是我在获益上超越二师兄翟骞，同时又在安全上胜于大师兄顾实的关键。”
凌楚楚脸上泛起红晕，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忽然意识到，一旦过了这一关，她便成功一大半，当下斗志燃起，豪情涌动，前两关有惊无险，还算顺遂，这次看起来虽难，但天无绝人之路，山人自有妙计，总是能闯过的。
只是，她有些地方仍是不解，遂问：“那，您刚刚说，或者选了五十家，或者选了三百家，万一有的人经营不善，店铺关门了，那指数不就不管用了？”
金姬夫人摇摇头，望向门外的参天大树，悠悠道：“一棵树，如果被砍了枝条，是会不断生出新的出来的……”
新的枝条？凌楚楚默默重复，那不就跟指藤精一样嘛？
指藤……指数……
凌楚楚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大声道：“您是说，会不断有新的店铺纳入进来吗？”
“是。”金姬夫人点点头，面露嘉许：“指数正是这样，一家商铺倒下了，我立刻用另一家填补上——无论如何，都会维持在五十个，或者三百个数目不变。”
凌楚楚眼睛一亮，喜道：“那这个‘指数’，可真是个好东西！如若是购买单一的股本，总是要担心商铺经营不善，就此血本无归，但、但要是五十个、三百个一起购买，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那就放心多了！”
金姬夫人微笑道：“看来，你果然有资质。”
她随后嘱咐凌楚楚几句，便离开了。朱雀阁不似之前的两处地方，既无人限制她的自由，也没有迷药机关试探她的意志，她只需在剩余的时间内，选出三个指数告诉金姬夫人，并超过她当年的收益即可。
一室寂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书香和墨香。她看着面前堆得比她人还要高的册子，又翻开刚才那本《医药指数》。
第一页，最上面写着乙丑年正月初一，正是本年度的第一天，每一个商铺的名称和市价都端端正正地排列下来，最低端写着：“指数 一百十”。
凌楚楚又翻开几页，每一页市价和指数都在变化，时高时低；最后一页的日期是昨天，想来，应是今日商铺及钱庄尚未收工，市价尚未盖棺定论。
毫无头绪……
她又翻开旁边“绫罗指数”后面的册子，和“医药指数”类似，只不过名字换成了“德隆绸缎庄”、“丽丰祥”、“锦绣阁”等字样，她曾经经常光顾的“千宝阁”也在其中，当然，最新的市价二百有余，依然高得令人咋舌。
凌楚楚再依次看了看剩下的分类，依次是“金玉指数”、“盐铁指数”、“客栈指数”、“镖局指数”、“武馆指数”、“仙酿指数”、“民生指数”，忽然，她的视线停在了书壁上方的角落。
那摞书册前面赫然写着：“钱庄指数”。
